柳大成真是柳家集的“五谷神”了,自从接过倭瓜手里的权,就再也没有丢过。柳学成转业回来,也结了婚有了孩子,进了大队班子。可柳家集的主权还掌握在柳大成手里。
公社开会,要求分田到户,柳大成迷瞪了半天,还是没有动。他搞不清现在究竟是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过去批判的东西,咋又回来了?他想看看风向再说。
再开动员会时,被打倒的陈书记又回来了。他看到了柳大成,还问起柳司令。柳大成说:柳司令如今日子还可以,大儿子结婚了,女儿也出嫁了,还有一个小儿子高中快毕业了,小女儿也升初中了。
好啊,代我问她好。
柳大成开会回来,路过我干娘门口时,就把这话捎给了我干娘。我干娘听柳大成如此说,自然十分激动,那陈书记竟然还惦记着她。她问柳大成:真要分地啊?
真分。
咋分啊?
按人口,有一口算一口。上边有政策。人家安徽凤阳早分了,打的粮食吃不完。
那以后娶媳妇、添孩子呢?
那也没有办法,地分了要三十年不能变。你要是想娶媳妇,就得在分地之前。要不就要不上地了。不过,这次啊,我得把宅基地给规划出来,不然,以后年轻人会骂我的。
我干娘听了柳大成的话,心里就打起了小九九,这回可以把柳铁锨和柳抓钩的宅基地都要到了。还有,抓钩也得赶紧娶媳妇儿,以后再娶,就没有地了,生了孩子几口子吃啥呢?可是,那时抓钩还没有下学呢,得跟他商量商量,赶紧结婚。
那天晚上,我干娘就把抓钩叫到灶屋里,说:抓儿,要是有人给你说个媒,你想不想娶媳妇儿?
抓钩一头雾水,说:娘,冒不腆儿地咋想起这事儿了?我还没有想过。再说,我还不到结婚的年龄。
啥年龄不年龄的,俺十三岁就跟你爹结婚了。
你那是啥时候啊,你还是童养媳呢。现在谁还敢养童养媳。你咋整一出是一出啊。俺还想考大学。
若是粪堆说考大学,俺还信。你指望啥考大学?除了弄个毛蛋(排球)打来打去的,你学过书没?明儿俺就托人给你说了媒,赶紧结婚,晚了就要不上地了。将来你媳妇没有地,几口子吃啥啊?
抓钩说考大学不过是个托词,他娘一说,他也动心了。只是,柳抓钩的脖子歪,找个合适的也不太容易。
我干娘包了二斤红糖,去了柳大牙的诊所,请柳大牙的女人给抓钩说个媳妇,实在不行就跟柳英儿换亲也行。那柳大牙开着卫生所,接触的人多,他女人又爱张罗事儿,也说成了不少媒。谁家有个啥事儿,都去找她。
柳大牙的女人嘴快,见到了抓钩,就说已经替他瞅好对象了,正好人家也是等着要地的。那家男孩挺好的,就是闺女有些实诚。
咋实诚法儿?抓钩说。
也没啥,就是不会算账。
一加一就不知道等于几?
唉,反正算不好,小时候得过脑炎。
柳抓钩本来就讨厌这种方式的婚姻,又给他弄了一个傻子,他死活不愿意,宁愿打一辈子寡汉(光棍),也不要换亲。再说了,柳英儿才十四,也不能结婚啊。
胡翠华一看家里闹成了一锅粥,就主动把她娘家的一个远房妹妹胡丽丽说给了抓钩。说实话,抓钩除了脖子有点歪之外,模样还算周正,比铁锨人彩多了。再说,他好歹也算个高中生。那女孩一听是柳抓钩,就同意了。原来,她跟柳抓钩是初中同学,都是体育队的。
我干娘正给柳抓钩筹备婚事时,听到院子外面喊:翠华,翠华。我干娘吓得躲进了茅房里,她家的茅房是靠西山墙用土坯垒的半截墙头,没有一人高,站起来时会露头,我干娘就褪下裤子,并不是为了解手,而是做样子蹲着。她屏声静气地听着大牙的女人说什么,只怕她再提柳抓钩换亲的事儿。
胡翠华一看我干娘躲了,就笑吟吟地迎出来,说:鲜花姐啊,稀客,进屋坐吧。
你娘呢?
俺娘将将(刚才)还在家,你有事儿啊。我去找找她吧。
你赶紧找她去,我可是有好事儿。
啥事儿啊,鲜花姐?先给俺说说呗,俺见了俺娘也好先给她通通气。
好事儿啊,南街的老周家,托俺给柳英儿说媒呢。
给柳英儿说媒?柳英儿才多大啊?
嗨,这不是要分地了嘛,都着急娶媳妇。你姐夫家堂兄弟周志向和柳英儿是同学,比柳英儿大两岁。说要是柳英儿愿意,他就结婚;不愿意,他就不结了。
我干娘在茅房里听得真真切切,一听不是柳大牙的女人来说柳抓钩的事儿,而是前街的柳鲜花,这才从茅房里蹿了出来,麻利进屋。她手拢了拢头发,“嘿嘿”一笑说:他姐啊,你咋来了?
这柳鲜花是民兵连长柳全智的大闺女,进了卫生所,不想嫁到农村,就嫁给了前街的周家,是周志向的叔伯嫂子。来给柳英儿说媒也是受人之托。
婶子啊,好事儿啊。这不是要分地了,柳英儿早晚得嫁人,如果错过了这个时候,到时候到婆家没地,还不得看人家的脸子啊?这周家在南街住,也近,柳英儿也不用下农村了,多好啊。人家两人还是同学,对缘分,再合适不过了。
我干娘说:俺得给英儿商量商量,她还小。
那好,俺等你回话。
柳英儿知道情况后,死活不愿意。不是因为自己年龄小,而是那一把盐疙瘩咸得齁得慌。虽说自那次借盐后,她对周志向还真有好感,也偷偷地喜欢他,可是,他娘说的那话,她咋也忘不了。她觉得没法儿进他家的门。
我干娘自然不知道其中的缘故,柳英儿又不肯说出真相,就在那儿别着。我干娘其实也不想让柳英儿出嫁,柳英儿一出嫁,她家又少了一个人的地。可是,柳英儿若是不出嫁,将来不也是黑人黑户吗?到了婆家没有地,人家也不待见。再留柳英儿也只是四五年。她觉得周家也怪合适,都在集上,有事儿也方便,这家小孩也待见柳英儿,挺好的,就想撮合成柳英儿的婚事儿。
柳英儿实在是觉得难为情,那无法示人的伤痕,像纠结的疤瘌,阴天下雨时就会痒痛。不进周家,想起这事儿时才是阴天下雨,毕竟晴天的时候多。要是进了周家,天天见面,就会天天想这事儿,那就跟天天阴天下雨一样,她肯定承受不了。她跟她娘脾气不一样,我干娘从不会忌讳过去的伤痛,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一心只往前看。柳英儿敏感,心思重,又上过几年学,就把男女之间的感情看得比较重。虽说坚决不同意,她心里也很痛苦,实在舍不得周志向。自从周志向给了她那把盐疙瘩,那盐就在二人心里化作了糖,啥意思都有了,就是没有说出口。到了这时候,周志向猛然提出来,而且是特殊时期,说明人家心里只有她。柳英儿虽然说了回绝的话,说过之后就后悔了。可是,如果让她重新选择,估计她还会拒绝。
从周家提媒到分地开始,柳英儿一直是晚上哭,白天注意着周家的动静。周家终于没有分上媳妇的地,也就是说周志向没有结婚。周志向没结婚,柳英儿也就心安了。我干娘虽说多得了一个人的地,总也觉得柳英儿没有出嫁是个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