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是轻轻敲门的声音。陆芹走过去，周慧莎看到，病房的一扇门被缓缓推开。首先闪身进来的是值班护士，在她身后跟着一位身着连衣裙的女人。两个人小心翼翼，生怕惊动病人的样子。待护士发现周慧莎正斜靠在病床上时，护士朝她嫣然一笑说：“对不起，打搅您了，经我们领导电话安排，我把您的这位朋友，一大早领过来了，你们谈吧！”
护士的身影，棉花团似的飘走了。来人伸出手来，主动握住周慧莎的双手，她激动得打颤，自我介绍道：“周总，您好，我叫皮亚楠。”周慧莎又惊又喜，急切地迈腿下床，紧紧地拥抱住了对方。周慧莎叫陆芹打开室内一盏小灯，然后示意她出去回避一下。
温暖的灯光下，皮亚楠像模特一样展示在周慧莎面前。她看皮亚楠的时候，正好皮亚楠亮晶晶的大眼睛，正透过她薄薄的镜片打量着自己。眼前这个小巧玲珑的女人，一袭湖蓝色紧身连衣裙，中等个儿，瘦削。精巧的脸蛋儿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刚做的齐耳短发，衬托着她滋润白嫩的皮肤。几个小小的动作，彰显出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身的灵动和活力。也许是为了夜间走路方便，周慧莎看到，皮亚楠脚上，穿的是一双黑色软底皮鞋。周慧莎拥着皮亚楠，握住她的双手，禁不住说了句：“皮总，您好生动！”皮亚楠说：“我多么希望您说一句：呀！您好漂亮。”说着，拥抱了一下周慧莎，“我想让您轻松一下，周总。我要是漂亮，这次，我就是丰林的老总了。因为印象分不够，输给了兰瑾瑾。”周慧莎轻轻地说：“以脸蛋儿取胜，也会以脸蛋儿失败。快坐下说话皮总，凌晨您赶到医院见我，我太过意不去了。”皮亚楠说：“千万别客气周总，形势严峻，我们需要快速做出反应。”
两个女人一见如故，坐在沙发上，隔着小茶几，热情坦荡地对话。皮亚楠说：“周总，我这时找您来，是邢凯局长的安排。他是零点二十分给我打的电话，我们在电话里交谈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形势的确不容乐观，邢局长最后几句话是：‘小皮，不要等到明天，你放下电话就去医院见周总，按咱俩商定的方案行事。你今天不管有什么样的委屈，全包在我邢凯身上。今后如有用得着我的时候，邢凯我为你冲锋陷阵。’邢局在我的心目中，分量沉甸甸的。他话说到这份儿上，我只有加入到咱们这条统一战线中来了。”
高烧刚退的周慧莎，满脸渗着虚汗，柔和的灯光，映着她的脸有些苍白，她嘴唇微微发抖，面对活力四射的皮亚楠和迎面扑来的真诚和热忱，只会说“谢谢皮总，太谢谢皮总了”。皮亚楠笑着朝周慧莎摆摆手说：“周总，客气话一句不要讲了。我告诉您，兰瑾瑾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就这两天，她要在丰林商场举行盛大仪式，欢迎新商户进驻。还请了锣鼓队管乐团，承诺重奖各大媒体的有效报道，送记者红包。周总，我们经常说，商场如战场，仓促出台的方案，总会有空隙可乘。关键是，商户说一千道一万，目的是赚钱。赔钱赚吆喝的事儿，没人干。就是说，南方厂家也好，北方商户也好，如果他们坚信可以在四海平稳经营，保证赚钱，没有后顾之忧，他们决不会舍弃四海，投奔丰林，这不符合商业规律。甚至可以这样说，在一种很实惠的诱惑下，一些商户可能会参加丰林的欢迎仪式，留着四海的摊位，脚踩两只船，不见真佛不磕头。但即使这样，也会给四海造成负面影响。不过，同样遭到忽悠的，还有丰林。为什么呢？我有过类似的经历，商户们成群结队地来了，但他们决不会退掉原有的赚钱摊位。”
周慧莎点点头，说：“是的，四海商场有过采购大单这件事，再加上‘12·6’大案。现在，我们非常被动，我们的确需要反省总结。在众多商户中，特别是对待那些按规则出牌的南方商户，我们做得不公平。而丰林打出的标语则是：商户没有大小，来者都是座上宾；商品不分南北，丰林做好大平台。”
皮亚楠说：“周总，说到底，采购大单是个运营技巧问题，而‘12·6’大案，很容易说成是政治问题。属于工作上的问题，我们可变换策略来补救。关于政治或者政治倾向问题，咱两个可能有认识差异。我是在商不言政，挣钱不图名，咱俩设计标准不一样。总之，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我坚信，邢局是有办法摆平的，我只能帮您解燃眉之急。”
周慧莎说：“皮总，您把您的想法具体说说看。”皮亚楠说：“据我所知，四海商场的南方大户，并不怎么计较采购大单的事。况且，你那张采购大单，也惠及到了部分南方商户。南方商人和北方商人的思维方式，的确存在差别。南方商户，可不是乌鸦麻雀见食儿就吃。他们不去争什么三六九等待遇，他们宁可学猴子捕鱼，决不守株待兔憨等着。该赚的钱一定要赚，该让的利一定会让。买卖面前人人平等，南方商户，一般不拿自己没有付出努力的钱。有个商户对我说：‘大单是人家四海送出去的礼物，礼物向来都是给少数人的。再说，人家没给咱礼物，但也没揩咱们的油呀。’他们生意做得很开心，既收获利润，还享受过程。还有，周总，四海的位置优势、先入为主优势、仓储优势等，都是丰林无法比拟的。这样周总，咱们长话短说，你能去上班吗？”
周慧莎马上说：“上！一定上班！”皮亚楠说：“那好周总，我建议您一上班就召集商户，特别是南方大户开个座谈会，以退为进，两害相权取其轻，普降摊位费一半。同时，压缩你的地下停车场，增加商场的仓储面积，方便南方大户。据我所知，四海的一些大户，都跑到城乡接合部租仓库。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你每压缩一间办公室或一个停车位做仓储，就有可能拴住一家商户的心。”
周慧莎赞叹地说：“皮总，您对我们四海了如指掌啊！”皮亚楠谦虚地笑笑说：“谈不上了如指掌，周总，我挺注意商业情报，关注周边的商业动态。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这一点，四海做得不理想。当今商界，哪里国企色彩浓厚，哪里就积习难改。国企干不过私有，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吧！四海任重道远，即便涉过这次险滩，下次还必然要面临体制改革的严酷事实。股份制改造，只是个时间问题。所以，我深夜来找您周总，也必须说明一点，我诚心诚意地帮您，但我这个人，不能明火执仗地在四海就位。不过，丰林商场，也肯定不是我的久留之地。士为知己者死，对像我这样的女人来说，环境比挣钱重要。混人比跟人重要。和兰瑾瑾搭伙计，我永远都是灰暗的，只因为她会干的，我永远不会。”
周慧莎说：“皮总，出了个‘12·6’大案，商海风云突变，大好发展前程，转眼化为无形的压力。”皮亚楠说：“我认为，关于‘12·6’大案的问题，你作为四海的老总，一定要提前设置一个政治底线。可以接受批评，可以检讨自省，但决不承担政治责任。四海商场，绝不是‘12·6’犯罪团伙的成长温床。要是哪里出了犯罪分子，哪里的一把手都得承担政治责任的话，那市委书记、省委书记都得下台。看看被国家治罪的大名单，有政法委书记有副省长、省长，他们在坐牢之前，在杀头之前，市委书记、省委书记，还不是天天和他们一起开会、吃饭！你的眼睛就那么不管用？犯罪分子都看不出来？个人，能负的社会责任，实在有限。不过，周总，事情过后，我们可真得有点儿敌情观念。我们有必要把每个商户的来龙去脉弄清楚。留意他们的业余活动，建立商户信息库。说实话，作为工作，我在丰林做得很好，兰瑾瑾表扬过我多次了。”
这时，从窗外传来清洁工的拖地声。陆芹推门进来，说：“周总，夏季昼长夜短，天已经蒙蒙亮了，外边清洁工开始打扫卫生。我下楼去给您和皮总准备早餐吧？”
周慧莎先看看皮亚楠，双手揉揉脸，转而干脆利索地说：“皮总，万分感谢您。我们在这个地方，说招待您，地点时间都不合适。天就要亮了，太晚了，可能会给您带来诸多不便。您赶快走吧，原谅我也不下楼送您了。我也赶紧准备一下，按照您说的，我上午八点赶到四海，召开商户座谈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