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薄情转为多情累(一)
“郡主!”沉醉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燕华的惊呼。
她转头,拨开人群找到了他。
大概是之前忙着救火,燕华的样子很狼狈,头发也松散了。
“怎么了?”沉醉看着他低着头,以为他伤着哪里了。
燕华抬起头,两边黑发垂落,这可怜兮兮的一张俏颜,分明就是一位女子。
“这是怎么回事?”齐森站在一边开口,脸色有些难看。
沉醉这才注意这一群人,都是围着燕华的,密密麻麻的目光里,有不悦,有迷惑,有惊艳。
燕华脸一白,更加无措,想张嘴解释什么,却越发慌张,眼里慢慢泛起泪花。
沉醉一把拉住她的手,转头看向齐森:“我把她带回去,好好问,你们这样要吓着她了。”
齐森一时也没办法,就点头答应了她。
沉醉拉着燕华进了营,她的情绪仍是不稳。
沉醉笑着抹掉她的眼泪:“有什么事回头再说,你看我们俩,灰头土脸的一身臭汗,先净下身子才要紧。”
燕华看着对面的沉醉,脸上还有一抹滑稽的污黑,居然忍不住,破涕为笑。
“我就说嘛,这清秀脱俗的容貌,我见犹怜,哪有男子能长成这般!”沉醉拿了自己的衣服让燕华换上,对着镜中的她啧啧称赞。
燕华脸一红:“我还是找身男装来。”
沉醉按住她的肩,拿起梳子替她梳头。
“女孩子,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遇到心爱的人啊。”
燕华一愣,看着镜中那个正对自己笑得格外温柔的女子,心里泛起酸楚。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美好的人儿。
她曾经,看过她英气潇洒,与一帮将士谈笑风生,看过她与杨恪在一起时娇俏温柔,眼角眉梢都是说不出的明媚风情,那样遥远地望着,跟卑微的自己比起来,她甚至有些嫉妒她。
难怪……那个人,会对她念念不忘。
胸口,突然一痛。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故事了么,花木兰?”沉醉替她绾好发,笑着朝她开玩笑。
燕华缓过神,微微一窘:“我哪及得上什么花木兰……家中二老都卧病在床,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全家都得他扛着,要是他出征了,爹娘肯定是要忧心的,我想着只要自己小心就好,再说还能有军饷……所以今年新征的时候,我顶替了弟弟。”
“你也太鲁莽了,这传奇故事终究是百年难遇,纵使你瞒得过今日,以后也难说啊。”
“所以今日幸亏有郡主在。”燕华起身便要跪拜。
沉醉拦住她,闪出几步远:“别——我可受不起,再说,我正好缺个人陪,”她状似苦恼地埋怨,“这营里,全是大男人,我都快闷死了!”
燕华感激地一笑:“只要郡主不嫌弃,我就跟在你身边服侍你。”
沉醉拉起她的手:“要我答应可以,不过,我可不乐意你服侍我,也不爱听你唤我郡主,你多大了?”
燕华纳闷地看着她:“十八,九月初七的。”
“我也十八,立夏生的,所以,你得叫我一声姐姐。”沉醉拍手笑道,像是捡了个大便宜。
燕华争不过她,便只好笑着叫了一声“陆姐姐”。
两个人本来都是各自憋闷了许久,又加上一见如故,彼此都有说不尽的话,直到觉得累了,才拥被而眠,都沉沉睡去。
“刚才听人说,侯爷早上处死了几个士兵,好像是纵火的奸细。”燕华自外头来,端着早膳。
“哦,”沉醉淡淡地应了一声,像是不愿意谈及这个话题,目光落在她身上,“哎呀,你怎么又换了男装,还束了头发。”
燕华有些尴尬:“我还是觉得这样比较自在,本来大家就都已知道我的身份,再穿了女装在营里行走,太招人了。”
沉醉促狭地一笑:“怕什么,说不准在这一帮垂涎的目光中,就逮着个如意郎君呢!”
“你又取笑我!”燕华气恼,作势要抢沉醉手中的粥碗。
沉醉咯咯一笑,轻巧地闪开,却撞着了一个人,手里的碗顿时打翻。
“有没有烫到?”一双大手迅速握住了她的,细心检视,直到确定她没事,才松开。
沉醉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往后退了几步。
杨恪看着她的举动,眉间蹙起,看到一旁的燕华,便没有说什么。
“候爷,陆姐姐……你们慢慢聊。”燕华快速地捡起地上的粥碗,奔出营帐。
营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杨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一种窒息般的安静包围着她,如果不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几乎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在。
她转身,彻底回避他的视线。
杨恪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忽然一痛。
记得第一回见她,以为她是殷彻的共犯,他走进屋,看见的便是她这般倔强的背影。
明知道他在身后,她却许久不回头,他纳闷又好奇,等了一阵,沉不住气的居然是他,她的转身让他猝不及防,撞见那双清亮的明眸,他的心居然慢了一拍。
而如今,她不愿转身,亦不愿回头。
“粮仓失火的事,我很抱歉,”他缓缓开口,“当初之所以给周重元他们隆重设宴,是要转移他的注意力,那些粮仓,我早就让人暗地里挖了地窖,所以即使有人在里面搬运,外面也是看不出痕迹的,那天晚上,大部分粮草都被转移,换上草屑沙石,只有两三个最近要用的粮仓是真的。后来,我们不是发现可能有奸细么?所以我估计着这次我去宁远的时候粮仓会出事,就一直让人暗地里守着,昨晚果然抓着了那几个纵火的,承军那边,就让他们认为我们的粮仓被烧了。”
“你那天没问,所以我就没说。”他只是一直以为,他会有很多机会告诉她,却没料到短短几天内,一切天翻地覆。
“侯爷计谋过人,料事如神,岂是泛泛之辈所能意会的?”她淡淡一笑,“再说,我知不知道,并不重要。”
“醉儿——”他脸色一沉,“你不要这样。”
这样的她,对他而言太陌生。
一直以来,她都像个孩子一样诚实,清澈。开心,难过,都明白地写在脸上,爱谁,恨谁,都分得清清楚楚。
可现在,她不哭不闹,只是淡漠地面对一切,却让他比她拿着剑指着他时还要难受。
“我怎么样?”她终于转头看他,眼里没有一丝情绪,“或许,我是不够了解你,那你呢,也完全了解我吗?”
“不愉快的事就算不能彻底忘掉,也应该尝试去遗忘,我只是不想再这么狼狈下去。只是你呢,你现在这样又是为什么?既然已经选择了放手,既然注定要伤我,又何必再回头?哦,不对,”她轻轻一笑,“这也不是回头,只是你偶尔兴起。”
他僵在原地无语——会变成这样,是他一手造成的,他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这样的他,连自己都觉得虚伪。
“对不起。”心里的千头万绪,到了口中,只剩这苍白的一句。
她听在耳里,失笑。
缓缓地走到他跟前,她抬头,专注地看他。
这个男人,她曾经那么那么喜欢的男人。
她捉住他的衣襟,踮起脚尖吻住他。
深深地,深深地,吻这凉薄的唇。
如当初的夜晚,她独自醒来,看着沉睡的他,偷偷烙下的吻。
他震惊。
她却已退开,扬起手,用尽一生的力气,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这一个吻,是因为爱你。这一个耳光,是因为恨你。”
她的笑,居然异常娇柔:“从此,你不再欠我,我们再无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