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梦里寒花隔玉箫(二)
居然睡不着。
暖炉里的火烧得正旺,心里却还是有些寥落的凉意。辗转反侧,怎样的姿势都觉得不自在。
轻叹了一口气,沉醉有些说不出来的烦闷——还不如病着,很容易就能昏睡过去。
百无聊赖地仰头望着帐顶,熟悉的天青色映入眼帘。
一瞬间,有些恍惚。
——睡觉也不安分,就不怕冻着了。
似乎有人在耳边轻轻呵斥,把她牢牢地环在怀里。
她愕然地转头,身后,是冰冷的空气。
闭上眼,很难堪地蜷起身体,鼻子又开始发酸,她咬牙,深深地埋在枕头里,将那些不小心逸出的脆弱,狠狠地逼回去。
隐约有箫声。
吹得有些断断续续,却格外耳熟。
沉醉心一动,干脆起身穿衣,循音而去。
冷清的河边,有一个人正握着管竹箫,缓缓地吹着。
沉醉的脚步声似乎惊动了他,那人转身,显然是一惊:“郡主,小的叫燕华,是营里的士兵。”
格外清秀白净的一张脸,月光下,一双凤眼比起辛远秋都漂亮几分。
沉醉歉意地一笑:“我吵到你了吧?吹的什么曲子,很好听。”
他微窘:“是别人唱的曲,我听过一直很喜欢,可惜就是吹不好。”
沉醉笑道:“你若愿意,随意唱给我听一下,我看看我能不能吹出来。”
他有些犹豫,但看着沉醉诚恳的表情,便应了一声,轻轻哼唱起来:
“怨怀无托。嗟情人断绝,信音辽邈。信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雾轻云薄。燕子楼空,暗尘锁、一床弦索。想移根换叶,尽是旧时,手种红药。
汀洲渐生杜若。料舟依岸曲,人在天角。漫记得、当日音书,把闲语闲言,待总烧却。水驿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拼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
沉醉怔住。
原来是这首,难怪这么耳熟。
——你喜欢听曲吗?
恍惚记得当日离忧阁,有个人问她。
——我不是来看戏,而是来看你。
她是那么回答的么?
那一天,他第一次吻她,温和轻浅,他心无杂念,她却乱了分寸。
嘴边扯起一些自嘲的笑,放手了再回头,才发现当时的自己多么地傻气。
往事不可追。
举起箫凑在唇边,她轻轻一笑。
箫音起,忘我往日情。
箫音续,断我相思意。
箫音绝,从此不念君。
“郡主?”见她吹完箫,却久久未动,燕华有些尴尬地轻唤了她一下。
沉醉缓过神,朝他抱歉地笑笑:“如何,我吹得对吗?”
燕华眼里尽是惊叹:“且不说郡主听一遍就记住了音律,单这箫音,说出神入化绝不过分。”
沉醉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打趣道:“也不知道是谁让你拼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
燕华一愣,俊秀的脸黯然了几分,低声道:“鸿雁在云鱼在水,可望不可及。”
轻淡的声音里,居然有着明显的绝望。
沉醉看着眼前这个清瘦少年,心里忽然也难受起来。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凄清如水的月色下,只有河面的冰雪反射着寂寥的寒光。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喧闹声惊动了两人,沉醉回头望去,只见军营西边火光冲天。
那是——粮仓!
她心里一沉,与燕华对看一眼,同时往那边奔去。
十几个粮仓,大半着了,连成一片火海。
到处是浓烟和火焰,匆忙出营救火的将士,都只穿着单衣,用各种各样的办法扑着火。
有几个士兵搬出了一堆盾牌,沉醉抄起一个,铲着地上的积雪向还能抢救的粮仓扑去。
燕华见状,也赶紧跟着她。
眼睛被烟雾熏得睁不开,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灼热的火温烤得生疼,沉醉已经记不得来回跑了多少处地方,本来受伤的手臂每一次用力都在颤抖,有些晕眩地听着不绝于耳的呼喝声,喧闹声,她的额头渗出了层层冷汗。
忽然间,一双有力的臂膀抱起她,隔开了炙热的火势。
她转头,对上一双熟悉的黑眸,那眼神里,有着太多的情绪——焦急,心疼,愤怒,懊恼……
——他回来了?
“放开我!”抑下心头突然漫上来的莫名酸意,从发现粮仓着火那一刻起所有的紧张,忧心,着急,疲累都转化成她近乎崩溃的挣扎,拼命地想推开他。
“别去了!”宽阔的胸膛紧紧地锁住她,他执意将她挡在身前,不顾迸溅的火星烫上他的脸:“粮草都好好的!”
她愣住,不置信地望着他,看见他脸上浮现那一贯从容的神色,明白他说的是真的。
“粮草,你已经转移了?”她问,语气有些僵硬。
“是。”他有些艰难地开口。
“你早就知道会有这场火?”
“是。”
“哦,”她低头轻轻地笑了一下,“我有些累,身上也脏了,该回营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她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走掉。
杨恪没有拦她,只是木然地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身后是炽热的火焰,他却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