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气吞残虏初告捷
“程将军,再往前,就是那片胡杨林了,咱们来的时候就费了好大力气才穿过这林子,确定要往前吗?若是在林子里被围,那就麻烦了。”
程三有黝黑的脸色更沉了几分,一咬牙:“继续前进!动作都给我快点,谁要是拖拉,军法处置!”
穿过这片胡杨林,正好十里。破釜沉舟,生死在此一举。
夜沉如水,承宛的军队也在快速移动。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探子已飞身下马:“驸马爷,南军进林子了。”
“传令下去,我们跟着进。有人接应又如何?我就不信他们能逃出我的手掌心。”说话的人冷冷一笑,轻蔑地看向远处的点点火光,正是承宛守军统领荣穆,也是承宛大公主的驸马。
“停!”程三沉喝,传令下去,转眼间八千人都静止不动。
“火光怎么突然灭了?”杨无忧看着远方,发出每个人心里的疑问。
周遭一片异常的安静,静得有些诡异,只有身后的胡杨林传来风穿过的呜咽声,黑沉的夜色下,刀剑闪着凌厉的寒光。
每个人的脸色都是一片肃穆,空气里有种一触即发的味道,但在某个未知的时刻到来之前,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着。
“驸马爷——”荣穆身旁的一个将领开口,声音似乎因为紧张而异常变调:“我们好像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荣穆抿紧唇不答话,目光一遍遍地扫视周围的环境,表情因为不置信而带上一丝扭曲。
他拔出长剑,狠狠在一棵杨树上砍了一下,策马奔了出去。
过了一杯茶的时间,当他再看见那个自己砍下的印记,顿时全身冰冷。
北岸这片本来承军十分熟悉的胡杨林,此时却是茫茫无边,怎么也走不到头,本来紧紧跟住的南军,不知何时也失去踪迹。
承军开始骚动起来。
“是阵法!南军也用了阵法!”不知谁凄厉地喊了一声,所有的人恐惧都爆发开来,原本整齐的队形开始紊乱,有一部分人开始往各个方向奔跑。
突然间两侧的林子均是一片明亮,那火光里映着的,分明是刀光剑影。
奔向两侧的那些承宛士兵看着眼前仿佛从天而降的南军,一时之间都是吓得呆若木鸡,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已成片地倒下。
程三他们回头看向火光冲天的树林,先是不解,直到看到熟悉的战甲服色时,纷纷叫出声来:“是咱们的人!”
“程三!你还等什么,还不快杀过来!”树林里边,一个熟悉的身影砍到了一个承宛兵后叫唤着。
“齐森!”程三大喜,嘴里喊着那人的名字,人已拔上刀冲了上去,转眼间手起刀落,已经撂倒几个。
南军两边人马一回合,承军如瓮中之鳖,顿时兵败如山倒。
“侯爷!承军……大败!全军覆没!”南军的探子从河岸飞驰而来,跳下马激动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好!传令下去,今夜就准备庆功宴!”向来喜怒不轻易形于色的杨恪,也朗笑出声。
“这次真的多亏你——”带笑的俊颜看向身侧的沉醉,却在看到她有些勉强的笑意后凝住了表情,“怎么了?”
“转眼间,就有近三千条人命因为我没了……”第一次见识到战争的可怕,生命的脆弱,而这一切,都因她而起——强烈的罪恶感让纤细的手指紧紧握起,关节都微微泛白。她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醉儿……”杨恪的喉咙突然有些哽住,她本该是温室里的花朵,静静享受属于她的阳光雨露,都是他,让她纯净的天空染上腥风血雨。
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深深地黑眸盯住她:“醉儿,如果今天你不这么做,死的很可能就是南昭的八千人……包括无忧,战场从来都是让人无从选择的,要么杀人,要么被杀,更何况今天的情势,连我都阻止不了,大家压抑了这么多天,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如果不泄出来,军心难定。”
沉醉抬头看他,他这样的冷静,这样的理智,近乎到可怕的地步,究竟是怎样的坏境,才练就他的铁石心肠?
第一次觉得,他们好像是来自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心头忽地就茫然起来,她不顾周遭人的眼神,缓缓伸手环住他的腰,幽幽的声音飘在空气里:“杨恪,为什么我有种感觉,虽然我们这么近,但你又好像离我好远?”
昂藏的身躯在听见她的话语后,突然一僵,杨恪低头看着紧紧环住自己的那双手,想握住,犹豫间喧闹的声音由远而近,他的手抬了抬,还是无声地放了下来。
“痛快!痛快!总算是出了憋了这么多天的这口鸟气!”一行人走了过来,程三人还没到,声音就远远的传来。
“荣穆这厮死不瞑目——”看见站立的面前的两个人,程三连忙行礼:“侯爷,这次程三无用,拖累大家了!”
“不能怪你,是我们起初轻敌。这几天也难为你了,让兄弟们都先去好好洗个澡,换身清爽的衣服来庆功吧。”
“好嘞!”程三视线一转,看见沉醉,黝黑的脸上浮现一丝羞愧和感激:“郡主,这次多靠你咱们才能捡回性命,还反败为胜,大恩大德,程三没齿难忘。以前多有得罪,还希望你大人大量,别记在心上。”
沉醉看着他,温婉一笑:“程大哥客气了。”这个程三,虽然脾气爆了点,但憨直可爱,人还不错。
程三听见她堂堂郡主的身份唤他大哥,胸口一阵激荡,一时愣在那里无言以对。
“行啦,快去把你这身臭烘烘的衣服换掉,满脸血汗的,也不怕把人姑娘家吓到。”辛远秋看不下去他这副傻样,拍拍他的肩膀提醒道。
“噢……”程三的黑脸又红了红,转身大步走开。
沉醉看着他逃命似的背影,不由笑出声来,连杨恪也淡笑摇头。但笑意还未及眼底,他抬眼扫视人群,已换上严厉的表情:“无忧呢?”
底下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答话。
杨恪鼻中发出一声冷哼:“他最好能躲我一辈子,庆功宴他也不必来了,反正连死都不怕,还吃饭干什么。”
沉醉在内的所有人闻言都膛目结舌——这对是父子么?倒像冤家。
“醉儿。”把沉醉送回营帐,看她解下厚厚的貂裘,坐在火炉边搓手烤火,杨恪突然开口。
“嗯?”她抬头看他,脸上尽是笑意——他自己有没有发现,他已经很自然地习惯唤她“醉儿”?
“一会庆功宴,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去?”
“侯爷是在邀请小女子吗?”狡黠的眼睛好笑地盯着他。
“是。”他的表情突然有些不自然,添上一句:“毕竟主要是你的功劳。”
“我还是不去啦,”沉醉忍住笑意,“我去了,大家难免受约束,你就让他们放松地喝个痛快吧。”
“好。”杨恪心里一热,她竟连这个都想得这么周到。
“我走了。”说完心里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句,他是怎么了?走便走,废什么话。
“嗯,我等你。”娇小的人儿深深地点了头,看到他僵硬的表情,肚子都快被笑意憋痛。
杨恪前脚刚走,门毡就被掀开,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在外面躲这么久,你不冷啊。”沉醉冲着来人开玩笑。
“当然冷啊,都快冻死了。不过我宁可在外面挨饿受冻,也不想面对我家老头子。”进来的人正是杨无忧,此刻正愁眉苦脸的。
沉醉看着他不禁失笑,老头子——杨恪有这么老么?她突然抬头看向前方:“咦,你怎么又回来了?”
“啊!”杨无忧像火烧屁股一样一蹦三尺高,随着她视线看去,才知道她骗他:“老天,你会吓死我的你知不知道?”
沉醉咯咯地笑起来:“你现在才知道怕啊,早干什么去了?”
“打仗么,躲在后面多没意思啊,我就想混进前锋体验一下,谁知道这次这么倒霉。不过也不错,刚才我也解决了几个承宛兵。”年轻的脸上,满是意气风发。
“瞧你得意的样!”沉醉从自己包袱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喏,饿了吧,我从京城带来的点心还剩了点,你先填填肚子。”
“沉醉你真是好人,我要是老头子早把你娶了。”杨无忧捧着糕点几乎想掉泪,在边关能吃上这么精致的点心太幸福了,更别说还是在他饥寒交迫的时候。
“吃你的吧!”
沉醉听见他的话,表情黯了黯,娶她么,那是不可能的吧。他对她态度好转,也怕只是因为她千里迢迢跑过来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