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城,燕国国都。虽比之咸阳、洛阳在规模和上确是略有不足,但也是一派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
“苏呆子!……咦,没人啊?!”沈芸曦兴冲冲地推开房门,却不见苏秦在房中,心中纳闷。
“苏呆子,你去哪儿啦?”她刚合上房门,准备找楼下的小儿问问,却见苏秦皱着眉头从走廊转角处出现。
“我……去觐见燕王。”
沈芸曦轻轻一笑,斜倚着楼梯,“没见到吧?”
他也笑着一摇头,径直走回了房间。
可是这回,苏秦并没有向上次在秦国一般气恼,只是沉默一阵后从袖管抽出《阴符》。他深深看着手中的竹简,凝神自语,“此次,无论用何种方法,定见到燕王才行啊!”
“想什么呢?!”见他皱眉凝思,沈芸曦好奇地凑过去。
“我只是……”
“你是谁?!”还没等他回答,她就瞥见了门口的陌生人影。
“这位可是苏秦公子?”那人一番张望后停在门口。
“你是何人?”苏秦将竹简藏回衣袖,反问道。
“苏公子有礼。”来人恭敬一拜,“小的是子之大夫府中家仆,我家主人请苏公子今晚戌时至城西‘一笑楼’,有要事相商。”说罢,递上一截帛书。
苏秦接过帛书展开一看,立即回道:“请转告子大夫,在下定然准时赴约。”
“是。那小的告退。”说完,拜身离开。
“师妹,子之大夫说愿意向燕王举荐我!”
“子之?是姓子吗?”沈芸曦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觉得似乎在何处见过。
“嗯,子姓是燕王赐予朝鲜公卿之姓。子之大夫乃是燕国权贵,他邀我今晚戌时赴宴,我自然不能放过这次机会。”苏秦抬头绽开一个漂亮诡秘的笑容。
“一、二、三、四……”沈芸曦扳着手指算时间,发现戌时竟是晚上九点,于是纳闷道:“九点钟哪里是吃晚饭,简直就是吃宵夜。”
“什么宵夜?”他笑笑,接着问:“师妹是否同我一道前去?”
“前去?前去听你们聊天吗?算了吧,我可还没有无聊到要听你们这几个无聊的人闲谈。”她把脸转到一边,回答的漫不经心。
听她如此说,他舒眉一笑,心想:你不去也罢,子之大夫所谈之事想必乃燕国国事,那时或许反倒怪我把带你来。
天色一点点的暗了下来,眼见戌时将近,苏秦便离开客栈往城西一笑楼而去。
刚到巷口,他便听得一阵管弦丝竹、轻歌艳笑之声,空气中还夹杂着缕缕酒香,越往里走就越浓。片刻后,他停在一座临街而立的精巧木楼前,扑面而来的妖娆香气已经让他知道这“一笑楼”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这位可是苏公子?”一位眉目清明的青年男子向他走来。
苏秦侧头打量了他一番,回答:“在下苏秦。”
“苏公子果然守时,子之大夫已在楼中等候,请随我来。”
大厅西侧,宾客众多,却尽是衣着华丽的王侯公子,几个美艳的女子扬眉动目地弹弄着曲子,还有几个腰如蔓柳的少女和歌而舞。
青年男子一路将苏秦带至三楼的一间房间门前,示意他进入。
他点点头,推门而入,正前方台阶处的一帘淡黄轻纱右侧,一位中年男子侧身而坐。他身着深蓝色水纹锦衣,发鬓微白,看样子约莫已至知命之年。
见他走进,中年男子将他细细端详一番,不住点头道:“哈哈哈……老夫果真未看走眼。”
苏秦自然猜到这老者定是子之,于是上前恭谨一拜,“晚生苏秦,劳大夫久候。”
“不必多礼。”子之向身旁的侍从一挥手,“还不请苏公子入座。”
“多谢子大夫。”他跟着侍从走到席中坐下。
子之扬头一笑,“老夫日前看过你呈于大王的奏章,苏公子字体不俗,文词洋洒、辩丽横肆,老夫真是大开眼界!”
莫非是他将我呈于大王的奏章拦下?!苏秦笑得温文而平静,“子大夫过奖了。若是真如大夫所言,大王又怎会不召见在下呢?可见在下不过也只是才疏学浅之辈罢了!”
子之一愣,心想:莫非他已猜出是我拦了他的上疏?他仔细琢磨着眼前这个俊雅的男子:此人若能为我所用,他日说不定能助我成事!
“哈哈哈……”忽然,他放声大笑,“苏公子莫要妄自菲薄。以你之才,面见大王又有何难!”端起酒爵,“老夫就可代为引见。”浅浅啜了一口。
看来子之是想将我纳为己用,否则他不会现在就说带我觐见燕王。苏秦唇角一弯,拿起席上酒爵,“子之大夫如此厚待,苏秦谨以此酒聊表铭谢之意!”话音才落,方才带他过来的青年男子忽又从门外走进,男子埋头向子之低语几句后在一旁站定。
“此人乃老夫的心腹之臣,鹿毛寿。”子之指着身旁男子,并未顾忌什么。他侧过身子,嘴角的胡须微微扬起,“哈哈,你今日真是有幸,‘一笑楼’的花魁也赏光出来弹唱一曲!这花魁的琴音曲艺可谓是蓟城一绝呀!”他笑眯眯地看着苏秦,“你可要好好欣赏才是!哈哈……”
苏秦虽是还礼一笑,但眼见时辰越渐越晚,心中不禁惦记起一人居于客栈的沈芸曦。他正想借辞离去,台阶纱帐后却出现了一抹女子的倩影。
那盈盈巧步、手抱古琴的倩影姿态优雅地出现在轻纱之后。待她坐定,一阵宛宛的琴声,徐徐飘出——
“夜冷心凉兮/寒似冬;
雨落荷叶兮/蜡灯红;
遥忆往昔/梦醉一场;
一曲心曲/知情意重;
雨潇潇兮/清映雪影;
雾朦朦兮/难了意浓……”
歌毕,子之与鹿毛寿皆看向苏秦。“好,好!”二人相视一笑,连连拍手叫好。
苏秦自然听出词中的凄苦自嘲之意,不禁轻声低叹,可怜不知何时才能离开这烟花之地的女子。
他默默望向轻纱,猜想:究竟是何等佳人,能唱出如此悲歌?
此时,纱帐掀起——
一袭湖水绿的轻衫裙,玉柳卓然,婀娜娇弱;绯红的胭脂下,是一张绝美的脸,艳丽的让人心神一震。
她细步走来,羞涩含笑一拜,“小女子吕丝丝,见过子之大夫,鹿先生,苏公子。”
“今日若无其它要事,众位卿家就先退下吧!”燕文侯有些疲惫地挥挥手。
“臣等告退!”众臣起身行礼,埋首退出元英宫。
元英宫乃是燕国王宫内君臣议事、设宴之处,内分正、偏两殿,外分东、西两苑。文侯见群臣散去,便向偏殿走去。
偏殿,一位俊朗的书生恭敬跪于正中,等候召见已久。
文侯刚踏入偏殿,书生便叩首道:“洛阳乘轩里苏秦,参见大王。”
“子卿举荐的那位少年才士就是你?”燕文侯打量着苏秦,正身座于王座。
“承蒙子大夫举荐,苏秦今日才能得以被大王召见。”苏秦依旧叩首于殿上。
苏秦见这大约五六旬的老者,虽发鬓花白,面容和蔼,但举步顾盼却有一番王者之势。
“不必多礼,起来吧!”
“谢大王!”他三叩首后起身。
“你的谏书,寡人已经看过了。你文中之言,不仅见解独到,而且句句正中寡人所想,果然是辅国良才。”文侯一边点头一边,不住地赞赏。他心里默默想:我们燕国也该招纳些年轻有为之士了!
几日前,文侯再看了上疏后,本以为苏秦是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今日一见才知道是一位儒雅俊朗的少年。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自己老了!眼前这个少年,让他不能小觑。
见文侯如此礼贤下士,苏秦意外一下还有一丝感动。他有些动情道:“大王所言,苏秦愧不敢当,只希望大王能听苏秦一言,以辅燕国内免民忧,外免敌犯。”
“哦?”燕文侯轻抚胸前长须,“我国民丰物富,百姓安居乐业,何来民忧?虽南有齐赵,西有强秦,可皆不曾攻打燕国,又何来外敌进犯?”
“请恕苏秦斗胆,敢问大王,为何天下诸侯争强,唯独燕国不常遭受战祸?”
“请先生明示。”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后,燕文侯平静地看着苏秦。
“苏秦不敢。大王可知,燕国之所以暂无外患,是因强赵在南面为屏,而秦赵两国时常交战,相互削弱,而燕国则偏安于后方,所以不曾遭受侵略。至于民忧……”苏秦笑笑,“燕国百姓每年除了向王室上缴赋税之外,不仅要负责军粮,还要不堪重负地填满暴秦之欲。请问大王,此非不是民忧为何?”
文侯微微一惊:想不到这个年轻人,竟能将我燕国国势分析的如此透澈!
苏秦侧目悄悄看了看他,继续分析:“倘若秦国攻打燕国,那必会越过云中、九原之地,路经上谷、过代之域,长途跋涉数千里,即使能攻下燕国城池,也无法占领踞守。如此看来,秦国决计不会冒然会攻打燕国。但赵国呢?大王可曾想过,若赵国发兵攻打燕国,又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