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孤岛,将军很孤独。
别人都娶了三房四妾,将军不,将军仍孤身一人。将军老家,有一个结发妻子,白白团团的脸,弯弯的眉,一笑一对酒窝,把将军的心都醉透了。成亲那天,新媳妇拿出一个荷包送给将军,上面绣着并蒂莲花。新媳妇红着脸,告诉他,那莲花,一朵是他,另一朵是她。
他看,果然,一朵红的,直挺挺的,如男人一样伟岸;一朵白的,袅袅娜娜,如新媳妇一样温柔细腻。
他的心甜如一颗蜜枣。
可是,乱世,怎么会有并蒂莲花啊。
婚后不久,他走了,因为,他杀了一个汉奸。那人带着小日本,烧了他们的村子,抢了他们的庄稼,还奸污了几个没跑赢的女人。
他带着新媳妇,在躲藏的地方跑回来,一见这情景就红了眼,当夜翻入汉奸家中,一刀子剁了汉奸,然后,血写大书:“叛国卖种,禽兽不如,当杀。”
连夜,他走了,新媳妇去送,送了一程又一程,走了一弯又一弯。新媳妇抽泣着,拉着他的手,叮嘱他早回家,自己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他轻轻擦出她脸上的泪,道:“活着,千里万里,我会回来;死了,我的魂也会回来陪你。”然后,一转身,走向了月夜中。
进入国军中,他一杆枪,枪枪毙命,赢得了“夺命将军”的称号。八年,整整八年,打败了日本人。
他心急如焚,急欲回家,去看故乡,看乡亲,看那个细眉长眼的心上人。
可是,还没成行,战争又起。
他带着他的部队,一路败退,来到孤岛,赋闲在家,每日无事时,他会拿着那个荷包,站在海边,对着波涛汹涌的大海,泪水纵横。
他知道,海那边,故乡的山路旁,一定也有一个人,在默默地望着天涯的另一边:如果,她有幸躲过战乱的话。
见他孤寂,伤感,有部下体贴他,送了他一个白玉鸟笼,里面,养了一只秀气的小鸟,红嘴绿身,是鹦鹉。送来那天,部下双脚一并,行个军礼说:“师长好!”笼里的小鸟也尖声尖气道:“师长好!”
他睁大眼,即之哈哈大笑。
部下告诉他,这鸟能学人言语,很机灵,特意送来给你老解闷。他高兴地收下,从此,就有了一个谈伴。
他教鸟儿读诗,教鸟儿说自己家乡的方言,教鸟儿唱秦腔。每次有部下来了,他都让鸟儿唱一曲,唱的每一个部下心酸落泪,乡音萦心。
有时,他也教鸟儿喊心如:心如,是她的名字。
鸟儿一喊心如,他的眼前,就出现一个女子,一排刘海,水亮的眼睛,望着他,仿佛在问他,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回来啊?
一时,他情不自禁,老泪滚滚而下。
在岁月中,他和这只鸟儿相依为命。他想,有生之年,他如果能回去,一定带上鸟儿,让它当面喊声心如,然后看她咬着牙“哧”的笑了。
她的笑,非常好看。
那日,他接到海那边辗转而来的一封信,信里告诉他,她等他,终于没有等到,最终在村口遥望他的时候倒了下去,遗言让给自己造墓,一墓双洞,活着等不到他,死了也要等他回来。他默默地流着泪,拿出那个荷包,听着鸟儿唱着他过去所唱的秦腔:“祖籍陕西韩城县,杏花村中有家园——”突然,副官匆匆来报,有人在闹事。他挥挥手,说这是政府管的,自己已经归隐,怕得再染红尘。
副官说,是一个戴眼镜的,正在鼓动什么本岛独立。
他一听,火了,这些人,他早已听说过。他右手提着那支当年让日军胆战心惊的枪,左手提着鸟笼赶去了。果然,一个戴眼镜的唾沫横飞,正在人前起劲地鼓吹着。
他大喝一声:“住口,你是哪国人?”
那人一愣,回嘴道:“本岛人。”
“本岛人是哪国人?”他厉声问道。
“本岛人就是本岛人,不属于哪国。”那人白着脸。
将军一听,火了,一把推上枪。副官急了,忙一侧身托住将军的手。
就在这时,鸟笼中,鸟儿也学舌道:“本岛人就是本岛人,不属于哪国人。”
将军脸色白了,呆呆地望着鸟笼,突然打开笼子,鸟儿一拍翅膀,飞了出来。将军一闭眼,一甩手,“啪”的一声。鸟儿一声惊叫,掉下几根羽毛,飞走了。
戴眼镜的一惊,软倒在地下,再也爬不起来。
将军指着地上几根鸟羽,道:“养不熟的畜生,滚。”眼镜听了,爬起来,踉踉跄跄跑了。
将军吹去枪口上一缕蓝烟,那一刻,他能感到,她在对他笑,仍是过去那样,一脸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