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无筹双眉紧皱,深沉难测的目光便扫了过来,眼神阴郁沉怒,很明显的不悦。旁边一名副将连忙用手肘碰了碰那名幸灾乐祸的将军,那将军一愣,忽然反应过来,想起南朝皇妃正是陛下以前的妻,而且听说陛下之所以虚设后宫也是忘不掉容乐长公主。他心中一惊,嘴角的笑容僵住,连忙住了口,低下头去。
另一名将军见气氛僵硬,便掉转话题,道:“陛下,上一战我们胜在南帝回朝南军军心不稳,如今,他们退守拂云关,我们是否是要趁这个机会出兵,一举夺回失去的城池?”
一名参将附道:“是啊,陛下,南帝经此打击,必定无心作战,我们应该趁我军士气高昂,一鼓作气将他们歼灭。”
坐上谋士摇头道:“不妥,南帝虽然人在江都,但九皇子与南军临时统帅无相子也不可小觑!而且无隐楼的人太过厉害,他们虽只有七千人,但却相当于七万精兵。每次交战,我们都会损失很多将士,这样打下去,两败俱伤,即使最后我们赢了,也是元气大伤。若彼时,他国强敌来犯,我国岂不危矣?陛下,臣以为,强攻,非上策。”
一名参将问道:“那依军师所言,何为上策?”
谋士道:“云关往南二十多里地的一个山谷,路窄且长,是南军运送粮草必经之路,那里左右两面是巨石高山,积雪难溶,前几天的一场大雪,没有一个多月是化不了的。而在这段时间里,那里必定无法通行车辆。我们不如等他们粮草耗尽,将其困于城中,如此不费一兵一卒,不战而胜,方为上策。”谋士说着望向主位的皇帝,欲征求皇帝的意见,却见皇帝沉目拢眉,目光不知望向何处。而眉间拢住的神色中有着掩不住的怒气和怅茫。他不禁唤道:“陛下!”
宗政无筹回神,此刻脑海中全是那名女子受伤的模样。他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你们都退下,此事稍后再议。”
众将相互看了看,领命退出,而那名前来禀告消息的侍卫被留了下来。
二月的紫翔关刚下过一场大雪,气候还很冷,宗政无筹披着大氅,站起身子,在屋里踱步。初时的震惊令他心绪难平,过后才慢慢冷静下来,细细思索这件事。
别人不了解容乐也许会信这种荒唐的谣言,但他却想都不用想,如果容乐是那种随便的女子,那她早就是他的女人了!究竟是谁如此陷害她,毁她声名?目的又是什么?连他都不信的事,宗政无忧又怎会相信?种种疑团,他纠结在心。回身吩咐道:“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跟朕详细说说。”
“是,陛下。那一天……”自禁卫军副统领发现皇妃床上有男人开始说起,一直说到皇妃受伤独自离宫,不可谓不祥尽。
宗政无筹静静地听完,面色深沉,眉头越皱越紧。看来布下此局之人针对的不是容乐,而是宗政无忧。用如此拙劣的手段,那人必定对宗政无忧和容乐都极了解,他们的目的不是陷害容乐,也不是离间南朝帝妃的关系,他们很肯定宗政无忧不会相信容乐的背叛,以为他必然会出面保她,那样一来,南帝便会失去军心、臣心以及民心,届时,他们再挑动兵变,掀起叛乱,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是万万想不到,宗政无忧会用如此直接的方式破了他们的局,让他们的后招毫无用武之地。这次的计谋,比上次散布白发妖孽的流言煽动兵变更为卑劣,而手段,何其相似!而使用这个计谋的人,他已经无需猜测。
宗政无筹面色愈发难看。宗政无忧用这种方式破局,也许是用来保护她的一种方式,但是,这种方式,伤害了她!不只毁了她的名誉伤了她的身,也伤了她的心。经过了云贵妃挫骨扬灰一事,在宗政无忧的心里,她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吗?他在心里做着各种推测。
宗政无忧,为了报仇,你就这么对待曾经你可以为之放弃江山、放弃尊严甚至放弃生命的女人?仇恨的力量,果然无尽强大。而容乐,这样的宗政无忧,你还会爱他吗?
“她伤得可重?”默然沉吟半响,他轻轻问了这么一句,短短五个字,暗中牵系着他的情绪。那一剑,他相信她不为自杀,是为了让她自己记住那种痛,还有绝望吧?她不是一个轻贱性命的人。
“回陛下,刺中的是腹部,流了很多血。大概……伤得不轻!”
宗政无筹眸子阴郁,眼底深藏着心疼和担忧,他在宽敞的大帐之中,来回地踱步,沉闷的脚步声泄露了他此刻心底的情绪。一双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容乐,离开了南朝,她会去哪里呢?她是那么厌恶他,又痛恨着启云帝,如今,被她倾心所爱之人逐出南朝,她,还能去哪里?
宗政无筹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头的窒痛和燥乱,转身吩咐道:“速去查她落脚之地,查到后,立刻来禀报,不得有误。”
侍卫忙遵命退出,到了门口,宗政无筹似想到了什么,又叫道:“慢着。南朝与尘风国相邻之地多派些人。”
“遵旨。”
尘风国的二月,天气已经回暖。皇家马场,宽广辽阔。一望无际的干枯草地上,冒出了新鲜的绿芽。晴朗的天空,一碧如洗,成群的马匹在马场内肆意奔跑,身形健壮,四蹄有力。
走在马场边围的沧中王宁千易身穿一件虎皮大裘,英姿勃发,昂首直立,豪气朗俊的面容较从前多了几分庄重和沉稳。他身后跟着几位大臣,一起看着马场内,心情都极好。曾经与沧中王同去临天国的中年男子哈哈大笑,“王上,这一批马,比以前的都要好。今年的选马之期要热闹了!”
一位大臣笑道:“是啊,除了南朝以外,其它十四国均发来国书。这次来的,怕不是以前的使臣,而是各国的皇帝。”
提到南朝,一位武臣立刻变了脸,面色愤愤,道:“南朝皇帝若是敢派人来,我就叫他有来无回。”此人之所以如此愤怒,是因为两月前遣往南朝的使臣是他的堂兄弟。
尘风国的君臣礼仪不似其他国家那般严明,反而随意了许多。其他几位大臣见那位武臣如此激动,便好生劝慰。也纷纷表示,绝不能与南朝合作。
沧中王浓眉微动,听着他们谈论,并未表态。他只是往前走上几步,背着双手,目光眺望前方。
南朝,与那女子有关之地。
“走,回王宫设宴。”他朝着天空重重吐出一口气,将心中遗憾和失落压下,展现给别人的是一身爽朗豪气,朗声说罢,转身领着众臣回到王宫。
尘风国王宫,外观雄伟壮阔,里面装饰得富丽堂皇。行乐宫,金砖碧瓦,雕梁画栋。沧中王与几位大臣分席而坐,命人备了歌舞及美酒佳肴。在尘风国,君臣同宴是常事。
宫殿之中,一块大大的丝绒毛地毯之上,十数名美人赤足折腰,在古琴丝竹之乐的欢快节奏下,翩翩起舞。
众臣看得欢喜,跟着摇头晃脑,乐呵呵地随着歌女们的歌声哼着大家都熟悉的调子。气氛很是欢畅融洽。
沧中王高坐龙位,左右二妃陪侍。每每听到琴音,他总会想起临天国云莲山别宫之中的那半曲高山流水,不禁心生惆怅。脑海中那个女子的倩影,始终挥之不去。
一年前,刚回国,便听闻她红颜白发,他为之心痛,甚至集结军队准备去救她,但还未出发,便听说她失了踪。他派人四处打探,才得知她已经成了南朝的皇妃,而且与南帝非常恩爱,他早已看出她与北皇貌合神离,其实心系当时的离王,如今,她总算能与她所爱之人相守,他应该祝福她,为她高兴,可心里头的遗憾和失落,总也无法填补。这一年来,关于她的种种,他仍然无时无刻不在关注。
自从登上王位,国事顺畅,他后宫佳丽三千,没有一个女子能代替她在他心里的位置。那个女子,就这么成为了他二十多年来的人生中,仅有的遗憾!
天下未定,战乱纷起,他们尘风国虽然不大,但因战马闻名,成为众国争相笼络的对象。他无心争夺天下,只要从这些国家之中,找到一个最有实力的合作伙伴,保证天下大定之后他的国家安定平顺,那就足够了。如果那名女子能陪在他身边,那他的人生,几乎可以称之为圆满。可惜,可惜……
“王上,您有心事?”左边的含妃依上前来,笑问着他们年轻朗俊的王。
沧中王微愣,继而一把搂过她,爽朗笑道:“这后宫里,就数含妃心思细腻,尤其这双眼睛最厉害!”
右边的芩妃不乐意了,语带酸意道:“王上是说臣妾粗心大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