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吕诺坚信他将会碰到非常严重的困难,而自己不可能若无其事地脱身,这让范·密泰恩十分忧虑。这些建议虽然出自忠心耿耿的仆人之口,对他的确有影响。确实,在俄罗斯边界以外的地方去旅行,穿越完全不受土耳其政府管辖而由帕夏管辖的、特拉布松和安纳托利亚北部的人烟稀少的地方,是值得让人三思而行的事情。范·密泰恩的性格原本就很软弱,因此他也有些动摇。布吕诺也看到这一点,他更加强烈地提出要求,举出许多事例来证明他的理由,使主人看他的肚子日益缩小而在腰带上飘动的衣裳。这是一种十分深刻的信念,他说得十分有理、令人相信,甚至富有口才,终于让他的主人同意了他的建议,还把自己的命运与凯拉邦的命运区分开来。
范·密泰恩在不停地反复思考,他认真地听着,听到有道理时就不断点头。当这次十分严肃的对话结束的时候,他十分担心的就只是要为这件事和他的不可救药的旅伴进行一场激烈的争论。
“那好啊,”布吕诺进行安排,他对什么事情都有话说,“现在情况十分有利,凯拉邦大人不在那里,就不要跟凯拉邦大人讲任何礼节了,让他的侄子阿赫梅到边境去找他好了!”
范·密泰恩坚决地摇着头。
“这么做会有一点麻烦。”他回答说。
“有什么麻烦?”布吕诺问道。
“就是我在君士坦丁堡走的时候身上几乎没有带钱,现在钱袋都已经空了!”
“主人,您可不可以让君士坦丁堡的银行汇一笔足够的钱过来吗?”
“不可能,布吕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在鹿特丹的存款可能已经……”
“现在我们回去时必需的钱就没有了?……”布吕诺小心地问道。
“我现在必须找凯拉邦朋友帮忙!”范·密泰恩答道。
这句话纵然不能使布吕诺放心。即使他的主人重新见到凯拉邦大人,对他讲自己的计划,也会发生争论,范·密泰恩是不会占上风的。有什么好主意呢?直接找年轻的阿赫梅?不!这是没有用的!阿赫梅绝不会帮范·密泰恩想办法抛弃他的叔叔,所以这一点是根本不值得考虑。
讨论了好久之后,主人和仆人终于作出了这样的决定——他们和阿赫梅一起离开波季,到土俄边境和凯拉邦大人集合。然后,范·密泰恩借口身体舒服,再也经不起路上的折腾,宣布他无法再这样旅行下去了。由此他的朋友凯拉邦不能强人所难,更不能拒绝给他必需的钱,让他从海上回到君士坦丁堡去。
“没关系!”布吕诺想道,“我的主人和凯拉邦大人在此进行的谈话毕竟是非常慎重的!”
两个人回到旅馆,阿赫梅正等着他们。因为说出来也许会碰钉子的,所以他们对自己的计划一字不提。大家吃了晚饭就睡觉了。范·密泰恩梦见凯拉邦把他剁成了肉酱。他们一大早就醒了,发现门口有四匹准备“奔驰”的马。
令人奇怪的是布吕诺在骑上马鞍时那愁眉苦脸的样子。他对凯拉邦大人产生了忿恨,但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只好也骑着马上路。幸亏他骑的是一匹弱小的老马,不可能发脾气,很容易制服。范·密泰恩和尼西布的马也不用担心。只有阿赫梅有一匹相当矫健的马,因而作为优秀的骑手,他唯一要操心的就是降低速度,紧随同伴,以免把同伴们甩得太远。
他们在早晨五点钟离开波季。走了二十俄里以后,在尼科拉亚镇吃了第一顿饭;又赶了十五俄里,在将近十一点钟时吃了第二顿饭;再走二十俄里,到下午两点钟,阿赫梅在巴图姆稍作休息,这里是归属莫斯科帝国的拉齐斯坦的北部。
这个港口过去属于土耳其,它位于乔罗克河,也就是古代的巴蒂斯河的河口。土耳其丢掉了它实在可惜,因为这个辽阔的港口拥有一块优良的锚地,能够容纳大量的,哪怕是排水量极大的船只。至于这座城市,全是木头建筑,城市中央有一条大街,仅仅是一个重要集市而已。但是俄罗斯统治者过分地伸向了外高加索地区,它控制了巴图姆,正如它后来抓住拉齐斯坦最后的边界一样。
阿赫梅几年前在这里呆过,他知道还没有回到那里。因此他越过乔罗克河河口的古尼埃赫,到达离巴图姆二十俄里的马克里亚罗村,然后又走了十俄里才到了边境。
在这里的大路边上,在一队虎视眈眈的哥萨克人,在他们监视之下,有一个人在等着他们。他的双脚站在奥斯曼帝国的边界以内,那愤怒的样子简直是无法想象,更找不出确切的语言来形容。
那就是凯拉邦大人。
傍晚六点钟,而从昨天午夜——他被驱逐出俄国边境的确切时间——凯拉邦大人就一直怒气冲冲。
他停歇在路边的一个非常简陋的窝棚里,门窗没有,更不能遮挡风雨。住得可怜,吃得更差……还不如说是他的避难的场所。
在离这儿半俄里的地方,阿赫梅和范·密泰恩都窥见了自己的叔叔和朋友,于是催马前进,在离他不到几步远的地方就下了马。
凯拉邦大人来回地走着,指手画脚地自言自语,因为没有人在那里反对他。他并没有看到他的同伴们。
“叔叔!”阿赫梅让尼西布和布吕诺看守着他和荷兰人的马匹,伸出双臂喊道,“叔叔!”
“我的朋友!”范·密泰恩也回应着。
凯拉邦抓住了两个人的手,指着在路边走动的哥萨克人吼道:
“坐火车!这些卑鄙的家伙强迫我坐火车!我!我!”
由此可见,凯拉邦大人怒气冲天的原因是被迫采用这种不配让一个真正的土耳其人使用的交通方式。他对此无法容忍!他和萨法尔大人,与这个肆无忌惮的人争论以及后来发生的一切,他的驿站马车被撞碎,使他陷入无法旅行的困境,所有这些与这件不同寻常的事情相比都不屑一顾了:坐了火车!他,一个老信徒!
“是的!真卑鄙!”阿赫梅答道,他觉得在这时候是绝不能反驳他叔叔。
“不错,是卑鄙!”荷兰人接着说,“不过,凯拉邦朋友,您竟然没碰到什么严重的事情……”
“哎!注意您讲话的分寸,范·密泰恩先生!”凯拉邦叫道,“没什么严重的事情,这是您说的?”
阿赫梅提示荷兰人说错话了。他的老朋友刚刚称他为“范·密泰恩先生”而且在继续质问他:
“告诉我您讲的可耻的话是何意:没什么严重的事情?”
“凯拉邦朋友,我指的是没有发生如出轨,撞车这些经常发生的事故……”
“范·密泰恩先生,还不如出轨的好!”凯拉邦喊道,“不错!以安拉的名义起誓!还不如出轨的好!丢掉了胳膊,腿脚和脑袋,您听见没有,也比受了这样的耻辱之后继续活下去的好。”
“请您相信,凯拉邦朋友!”范·密泰恩又说,他不知道该怎样弥补他所说的冒失的话。
“问题不在于我是否相信!”凯拉邦回答着向荷兰人走去,“而是您相信什么!对于三十年来一直认为是您的朋友的人在不久之前遇到的事情,您根本不放在心上!”
如果这样谈下去的话,整个事情都会弄糟,阿赫梅想转移一下话题。
“叔叔,”他说,“我认为可以认为您误解了范·密泰恩先生……”
“是吗?”
“也许不如说是范·密泰恩先生没把意思表达清楚!他完全像我一样对这些该死的哥萨克人让您遭受的一切感到由衷的愤怒!”
幸好这些话都是用土耳其语讲的,“该死的哥萨克人”对这句话一窍不通。
“不过,总之,叔叔,所有这些麻烦的根源是另一个人应该为您遭受的一切担当!就是那个恬不知耻地挡住您通过波季的铁路道口的人——萨法尔!”
“对!是那个萨法尔!”凯拉邦喊道,他被侄子及时地转移了注意力。
“的的确确,就是那个萨法尔!”范·密泰恩及时应付,“我想说的就是这一点,凯拉邦朋友!”
“可耻的萨法尔!”凯拉邦说道。
“可耻的萨法尔!”范·密泰恩顺着对方的口气说道。
他甚至想使用一个更确切的形容词,但是一时之间什么都想不出来。
“要是我们能够碰见!”阿赫梅说。
“如果能够回到波季去!”凯拉邦吼叫起来,“要他为自己的无礼的行为付出代价,向他挑战,挖他的心肝,把他交给刽子手!”
“刺他个满身窟洞!”范·密泰恩认为应该加上一句,他为了重新获得将要毁灭的友谊也变得残酷了。
一般人无外乎都知道这是地道的土耳其式建议。使他得到了他的朋友凯拉邦的握手。
“叔叔,”于是阿赫梅说道,“这时候去找这个萨法尔毫无用处!”
“为什么,侄儿?”
“这个人不在波季了,”阿赫梅又说,“当我们抵达波季的时候,他刚刚坐上沿着小亚细亚海岸航行的轮船。”
“小亚细亚海岸!”凯拉邦喊道,“我们的路程应该是沿着这条海岸吧!”
“一点不错,叔叔!”
“那好!”凯拉邦说道,“这个可耻的萨法尔如果让我在路上碰到的话,就让他倒霉!”
在说出了这句“真主的誓言”之后,凯拉邦大人再也无法说出更可怕的话,也不再说些什么。
然而现在没有驿站马车,他们怎么旅行呢?骑着马走路这是不符合凯拉邦大人建议的,他的肥胖使他一直反对骑马。既然说骑着马使他感到不舒服的话,那么马要比他更痛苦。由此最好回到最近的肖帕村去。只有几俄里路,凯拉邦就走着去,布吕诺以为他已经疲乏得不能骑马了。
“您什么时候向他要钱呀?……”他把主人拉到一边问道。
“到肖帕村再说!”范·密泰恩答道。
离敏感问题越来越近,他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过了一些时候,旅行者们向沿着拉齐斯坦海岸的斜坡下面的大路上走去。
凯拉邦大人最后一次转过身来,向哥萨克人伸出拳头,表示对他们先前所作的事情的抗战。在海岸的转弯处他就看不见莫斯科帝国的边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