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事情仅仅发生一次的话,那房遗爱倒宁愿把它当做是高阳那颐指气使的公主脾气发作,可是直到他已习惯不去接近公主休憩的房间,这种羞辱却仍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临在他的头上。
“谁让你出门的?掌嘴!”
“你问过我了吗?掌嘴!”
原本的生活瞬间变得颠倒过来,平常做惯了的事情,此后却变成不可逾越的禁忌。房遗爱发现,即便是吃饭自己都要先请示高阳。这种日子让他觉得憋屈,愤怒,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反抗。如果高阳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还好说,可是她是公主,任何对她的不敬都是有辱国体,有辱皇威,如果事情让父亲的政敌知道,那么随之而来的攻讦很可能会让房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房遗爱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忍,并且慢慢地强迫自己习惯。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或许是自己的错觉——淑儿打他的力量已经变得越来越轻了。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
“备马!我要出去打猎!”终于厌烦了连番羞辱新婚丈夫,情绪低落了很长时间的高阳,再次重拾起她的玩乐之心,兴致高昂地对身边的人吩咐道。
听到公主的命令,房遗爱忙不迭地前去准备。他一介武夫,虽然在讨好女人上吃了些亏,但骑马射猎正是他的长项。他希望借此机会能让公主看到他的优点,甚至期盼公主能进而对他产生好感。可是房遗爱却不知道,正是这次打猎,将他原本心中所幸存的一丝希望彻底熄灭。
皇家猎场坐落在终南山。对于安于享乐的皇家子弟来说,猎场不过是用来洗刷城里富足而烦闷的生活的地方而已。草丛间奔跑的小兽和散养的麋鹿狍子,根本入不得高阳的法眼,唯一值得享受的不过是徜徉在那特意修整过的草坪和如画一般壮阔纵横的山林之间的感觉。
高阳并不喜欢打猎,她来猎场只是为了找人,找一个闻名已久的人。她要用这个人来试试自己那“无坚不摧”的魅力,来讽刺一下男人们那道貌岸然的虚伪。
大宛马踏着轻柔的步子走在草丛中。放眼望去,在茂密的树林边缘,一间草屋突兀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说是草屋显然有点溢美,实际上这更像是一顶用茅草搭起的帐篷。见到草屋,高阳眼前一亮,身下的骏马仿佛也感应到她激动的心情,立刻迈开四蹄飞一样向前冲去。不远的茅草屋转瞬间便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高阳轻盈地从马上跳下来,向房内喊了一声:“辩机大师?”
出奇的是,房内一片沉寂,似乎根本无人。连喊了数声后,高阳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小心地推开破旧的房门走了进去。
幽暗的房间内,一个穿着朴素的和尚,此刻正全神贯注地伏在面前低矮的桌案上书写着什么,对于客人的到来,他竟丝毫没有察觉。
“请问是辩机大师吗?”适应了房内暗淡的光线,高阳小心地走到和尚跟前,轻声问道。
“哦?你,你是何人?”听到呼唤,和尚惊得猛一抬头,问道。
“在下高阳,想请教大师几个问题。”听到辩机的回应,高阳立刻盈盈答道。
“高阳?高阳公主!”辩机显然还未从自己的工作中清醒过来,在听到对方的回答后,他恍惚着重复了几遍这个熟悉的名字,随后猛然间想起了什么,立刻惊讶地站起来。
辩机站起来的一刹那,高阳借着外面灿烂的阳光终于看清了这个隐居在皇家猎场中的和尚的样貌,顿时一股异样的情愫随着对方躬身合十而一跳一跳地从心里慢慢溢散出来。
与自己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同,辩机那乍看起来瘦弱的样子,在细细品味后,却是那么俊秀儒雅。他身上那破旧的僧袍丝毫没有成为修长身材的累赘,相反,还衬托出一种卓而不群的气质。
“大师就是玄奘法师的徒弟,《大唐西域记》的编撰人吗?”高阳的明知故问中,含着一种恭维。
“虚妄之名,不提也罢。”辩机立刻摆手推辞道。
“大师跟随玄奘法师多年,显然已得真传,倒不知能否回答小女子心中的一个疑问呢?”听到辩机谦虚的回答,高阳略微一笑,立刻又问。
“小僧怎能与师尊相比。但如公主有所困惑,不妨一问。”辩机微微点了点头。
“大师,小女子一直无法参透,‘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两句经文是何意思。”高阳立即提起了蓄谋已久的那个话题。
“色即是空是说色蕴并无自性,空即是色是说色蕴乃为无自性之显现。佛祖通过这两句话告诉我们应视一切所见、所触、所闻等等境物为‘空’之幻化显现,虽见它们似乎是真的存在的,我们却要视‘空性’之幻化显现;在体悟到‘色’乃‘空’之幻化显现时,便不会执取亲友、仇敌等等之实有性,心中自然会除却烦恼。”触及自身所精熟的佛学,辩机立刻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高阳虽没有完全听懂这些解释,却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随后忽然做出一件惊人的事情:她开始宽衣解带,伴随着外面华丽的大氅被脱下,里面优美而匀称的身体展现在辩机面前。“那小女子是空是色呢?”她笑盈盈地问。
“公……公主,不……不可!”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辩机如同被重锤猛敲了一下,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大惊之余他只能苍白地连诵佛号,连正眼也不敢看高阳一下。
“大师为何慌张?”见到辩机慌乱的样子,高阳肆意地笑了笑,随后仍然不紧不慢地脱去身上的衣服,很快,赤裸的身体立刻毫无遮拦地展现在辩机面前。
见此情景,辩机早失去了刚刚那儒雅安稳的风度,慌忙用衣袖遮在自己眼前。“公主这……这是为何?”
“既然空即是色,色既是空,那么我就是空,大师你毕生追求的不也是空吗?”高阳笑得更加放纵,随后缓步走到辩机身边,伸出柔柔的双臂,将辩机颤抖的身体轻轻地拥在怀中。“来人,取我寝具帐床!”她火上浇油一般,高声吩咐道。
房遗爱刚刚因未得高阳准许,仍然乖乖地站在门外,此时一听到高阳的命令,就禁不住好奇地向屋里看了看。当他看到屋内的一幕,原本已经变得木讷的心境,顿时被团团烈火所充斥。
眼前,高阳全身赤裸地将一个衣着简朴、面相清癯的和尚抱在怀里,口中则连连呼喊寝具,如此种种任谁都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房遗爱心中有股麻木已久的怒意在翻腾,此刻他恨不得立刻抽出腰间的利刃将屋内那对狗男女一刀一个杀掉。
可是平心而论,房遗爱知道自己根本不敢。房家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如果他不管不顾地出了这口恶气,惹怒了圣上,遭殃的就是整个房氏家族。
房遗爱知道,他唯一能做的仍然只有忍耐。
“来……来人,替公主安放寝具!”沉默了良久,房遗爱忽然语带哭腔地对身边的奴婢们颤声吩咐道。淑儿等人接到命令立刻搬着寝具跑进房内,手忙脚乱地开始摆放。她们跑出来的时候,个个满脸通红。
“其他人退下,不要妨碍公主休息!”房遗爱向众人吩咐完毕,自己就正义凛然地站在本就破陋的草庵门口,为公主的“休憩”保驾。
房遗爱如此懦弱的表现,让沉浸在情欲之中的高阳看了个正着。看着对方魁梧的身影在阳光下微微发抖,高阳只觉得自己像被喂食了烈性春药一般,全身上下都不由自主地灼热起来。
而辩机也终于无法抵挡那一次又一次袭来的香艳冲击,就这么束手沉沦了。
高阳本以为自己不会喜欢上这个醉心于佛学的和尚,但是现在,她有了意外的心动。一番亲热过后,她轻轻地坐起身来,一边穿衣打扮一边思量着今后该如何打算。
“公……公主……不知以后何时能见?”见高阳独自起身,身边的辩机吞吞吐吐,低声问道。
高阳“扑哧”一声笑了,脸上满是志得意满的神色。
“公主,这寝具?”淑儿进屋为高阳收拾东西,忽然指着铺就在地面上的床寝,为难地向高阳请示道。
“全都赐予他罢!”高阳随手指了指辩机。
夕阳逐渐落下山去,公主长长的仪仗后面,是一座低矮的茅屋和一个心迷意乱的和尚。
如果说高阳在做过这荒唐的一切后,唯一感到有些对不住的人,就是木然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房遗爱了。或许只是同情吧?看着他形单影只的样子,高阳转身对身边的淑儿吩咐道:“淑儿,你陪陪驸马吧?”
淑儿脸色顿时一红,她自然知道陪陪驸马的含义是什么。回头看了看若无其事的高阳,她无奈地点了点头。
高阳并不觉得自己做的这些事有何不妥,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如果说男人靠手腕和权力征服别人,那么女人靠的就只有身体。
高阳还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以后想想了。房遗爱她自是看不上的,可她也有自己的欲求。房遗爱从此有淑儿陪着,那么她呢?
辩机的草屋是个好去处。那里地处偏僻,避人耳目,却是清静幽雅,风光正好,里面还住着个让她心仪的男人,尽管那男人口口声声自称佛门子弟。
此后,高阳就经常嚷着要去终南山“打猎”,每次都只带着为数不多的一小队侍从。偶尔她会夜宿在那深山之中,几天过后才回到府里。这种时候,淑儿就不必再陪侍在她身边了,房遗爱也是。
辩机和尚每次看见高阳出现在草庵门前,都忍不住要叹气。不过,接下来的一切,却只能一如既往地发生。辩机知道,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与大唐的公主做出此等苟且之事都是死罪,何况他还是个出家人。但他也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从此只能被高阳玩弄于股掌间,生死由命。他偶尔也为这个公主的姿色和风情着迷,可大多时候,他都在不断地诵经,向佛祖乞求宽恕。
荒谬畸形的生活,却一直平静地持续着。高阳的笑脸多了起来,对房遗爱不再那么苛刻,而房遗爱也有了自己的快活,不再那么满腹委屈。房玄龄见儿子与公主相处和睦,二人又总是一副由衷满足的神色,还真以为这桩婚事十分成功,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高阳找到了情欲的寄托,但她没有忘记另一件事。房遗爱只是个驸马,并无其他官职。这样的地位远远不能让高阳满意。既然父亲以“疼爱”的名义让高阳嫁到房家来,难道就不能让她拥有更多东西?房遗爱的大哥房遗直,早就官居银青光禄大夫,还拥有梁国公这一爵位的继承权。为什么同是房玄龄的儿子,她高阳的男人就该低人一头?
驸马府。
“大哥,您进来嘛!”高阳甜甜一笑,对站在门口磨磨蹭蹭的房遗直暧昧地摆了摆手。
“公……公主,这使不得啊!”虽然口中说着使不得,但房遗直仍犹豫着走进了房间。
“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我说使得就使得。”见房遗直终于走进房内,高阳立刻欢快地蹦了过去,一把将自己夫君的兄长拉到寝帐旁。
房遗直焉有不知道高阳意思的道理,他更知道,自己口是心非的拒绝和犹豫间的接纳,将给自己带来何种后果。可是,明知道这一切的他,面对公主的权势,却也是身不由己。
“大哥,遗爱不能世袭房家爵位,不知大哥有何办法?”房遗直刚刚坐稳,高阳就开门见山问道。
“世袭?”房遗直显然没弄明白高阳话中的含意。
“是啊,爵位都让大哥袭去了,遗爱又怎么能得到祖荫呢?”
“这……这……公主!”明白了高阳的意思,房遗直立刻为难起来。爵位的世袭并非他说了算,而是自古长幼有序。高阳的意思显然就是让他把爵位让给房遗爱,这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大哥可有何好办法?”见房遗直皱起眉头,高阳立刻凑上去,轻轻地用身子摩挲着他的肩膀,腻声问道。
“不……不如明天我和陛下说,让与遗爱罢!”房遗直最终无奈地投降了。
听到房遗直的决定,高阳笑靥灿烂,“既然这样,就麻烦大哥了!”说罢她悠然地站起身来,走到桌前的宫灯前,轻轻吹熄了灯火。
高阳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或者说,她其实根本不在乎房家的爵位。
第二天房遗直果真向李世民提出申请,要将自己的爵位让于弟弟房遗爱,可是结果却并非如他所愿,他的请求被严厉驳回,连他本人都被李世民训斥了一顿。
至于高阳的要求,李世民则以委婉的手段予以满足。房遗爱在经过短暂的等待后,被封为车骑将军,官职比房家世袭的爵位还要高出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