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公主(?—653),唐太宗第十七女,母不详。后封合浦公主。在唐朝,除了协同韦后毒杀亲生父亲中宗的安乐公主,只怕没有哪位公主的骂名能比高阳公主更多了。
作为太宗最宠爱的女儿,高阳公主骄横任性,虽为女儿身,却享受着亲王列侯的待遇。
在父亲的安排下,高阳公主不情愿地嫁给了开国宰相房玄龄的次子房遗爱。面对唯唯诺诺的丈夫,她总是趾高气扬,喜怒无常。
后来高阳公主终于不耐烦了,把丈夫弃如敝履,开始与僧人辩机偷欢作乐。
丑事败露后,辩机被处死,高阳公主却变本加厉,又与多位僧人、方士私通。
最疼爱她的父亲去世了,她丝毫不感到悲伤。
唐高宗李治登基,这位野心勃勃充满欲望的大唐公主策划了一场宫廷政变,失败后被赐死,终年二十七岁。
无论是因自己的任性而与和尚私通,还是因贵胄之躯而对丈夫尊严的藐视,又或是对亲兄继位的不满而发动的政变,这一切都不可思议地在一个女人的身上交会。她以自己的恶毒和荒淫为后世留下了一段惊人的史实。
三哥与十七妹
“所谓大丈夫,当以卫青、霍去病为楷模,常驱十万兵,纵横千里,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大明宫内,和着乐者所奏的那曲调雄壮的《秦王破阵乐》,在长孙无忌的怂恿下,懦弱的李治,终于鼓足勇气站起来大声提道。
“哦?九郎何出此言啊?”听到这突如其来的诤言,正沉浸在宫廷乐宴喜悦中的李世民饶有兴趣地转头向李治问道。
“儿臣自幼羡慕卫青、霍去病,尝想带十万兵长驱沙漠,征伐胡虏。今儿已成年,所以有一不情之请,希望父皇能允许儿臣驻守边疆。”虽然这番话听起来语声铮铮,掷地有声,但是李治在说的时候,心却如同在滴血。安逸幸福的长安生活谁不喜欢,可惜,那该死的舅舅长孙无忌却非要让他去向父亲申请戍边。李治本有心推搪,但他的性格本就懦弱,即便开口,长孙无忌也必定会断然拒绝。
“哦?我儿不怕吃苦吗?”听到李治的回答,李世民立刻关切地问道。
父亲一语中的,李治也不禁犹豫起来。可就在此时,坐在一旁的长孙无忌忽然有意无意地看了李治一眼,这一瞥顿时吓退了他溜到嘴边的话。
“晋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在外而安。想现在,你父皇正在为甄选太子而为难,魏王李泰和恒山王李承乾为了争夺太子之位,互相倾轧,兄弟手足多参与其中,你身为九子,难免会被牵连。”此刻,舅舅长孙无忌的告诫仿佛再次在李治的耳边响起。
“儿……儿臣不怕苦!”李治咬了咬牙,决然地回答父亲。
听到李治的回答,李世民正待应允,对面席却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不怕苦有什么用?为国出力分忧,也不一定非要卫戍边疆啊!”
众人纷纷转头望去,发现说话的不是别人,竟是李世民最宠爱的第十七女,皇宫中精怪刁钻出了名的高阳公主。
“男子汉大丈夫,生来就要报效国家,不去卫边,难道要学你们小女子做女红吗?”见是十七妹在砸自己的场子,李治立时有些生气。
“女儿有什么不好,你们这些所谓的男子汉,除了喊打喊杀的,又有哪样比得上我们女儿家?”听到李治的揶揄,本就是在无事找事的高阳公主立刻不服气地回道。
大殿上一片哄然。虽然高阳公主已经十五岁了,但是如此稚拙的言语仍然让参加李世民这次寿诞的王公大臣们忍俊不禁。
“上古先贤,三皇五帝,孔圣,鲁班,蔡伦,张衡,皆属男儿身,倒不知你们这些不服输的女儿又在哪里呢?”
“我们女儿家当然正在忙着生养你们这些三皇圣贤,能工巧匠喽!”听到李治的反诘,高阳公主随即把秀美的小嘴一撅,讥讽道。
四周又响起震天的笑声,显然众人都听出了话中的弦外之音,看来即便男人再出类拔萃,也总有一件事是男人做不了的。
李治没想到高阳公主竟然会如此不留情面地嘲讽自己,一时间无话可说,遂愤恨地狠瞪了她一眼,无奈地坐回到座位上。
高阳公主的话让坐在最上手的李世民也哑然失笑。对于这个女儿奇特的想法,李世民一直特别欣赏,也正因为如此,高阳公主才能在众多公主中独享父皇的宠爱。
多数大臣都没在意这场兄妹争论的闹剧,笑过之后,众人再次被阵容豪华的歌舞以及华美悠扬的宫廷乐曲吸引,场中唯一愁眉紧锁的就只有长孙无忌。
刚刚高阳公主看似胡闹的举动,其实更有深意。经过这胡搅蛮缠的一闹,李治刚刚所提出的驻守边疆的要求却因此被忽略,长孙无忌辛苦夺取兵权的计划也因此再次落空。
长孙无忌冷眼看向对面席上与众人同乐的李恪,心中一股酸意升腾而起。吴王李恪,你的手段好高明啊!
对面席位上,李恪却仿佛并没有感到这扎人的妒恨目光,仍然兴致勃勃地与身边的同僚们,热议评论着舞蹈与乐曲。
一场宫廷暗斗在不经意间就结束了,输赢似乎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哥哥,刚才人家表现得好不好啊?”此刻在吴王府内,一身胡服打扮的高阳正黏腻腻地依在李恪的身边,用柔得可以化出水的声音问道。虽然高阳年仅十五岁,但是皇家富贵的生活却让她身体发育得甚好,尤其在穿上短衣襟小打扮的胡服之后,原本诱人的身材更显得玲珑凸凹。
“妹子,又想胡闹了是吧?”看着高阳白嫩的小手顺着自己的大腿向上捋,李恪随手将她制止,淡然道。
“怎么了嘛,三哥,人家刚才帮你那么大一个忙,你难道就不谢谢我吗?”见李恪如此反应,高阳立刻小嘴一撅生气地问道。
“谢你?我们兄妹之间还需要这样客套吗?放眼整个朝中,四周皆是虎狼之辈。你我所做,不过是为求自保而已。”李恪无奈地笑了笑,“刚刚朝宴上看,父皇的身体显然已经大不如昔。可目前,皇储的位置实质上仍然没有确定下来,不但魏王李泰和恒山王李承乾之间争夺激烈,其他人也都有觊觎皇位之野心。十七妹,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跟他们抢喽,父皇这么疼我们俩,不会不答应的。”高阳公主满不在乎道。
“哈哈,你以为是在向父皇讨糖吗?太子的位置,皇宫内外,朝廷重臣,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呢,即便是父皇同意又怎么样?没有那些阁老的支持,即便强行坐上去,也会被毫不留情地推下来的。”李恪对妹妹解释道。
“那大哥、四哥、九哥他们难道就不怕吗?”年纪尚幼的高阳公主并不甚明白这些复杂的官宦之争。
“怎么会?大哥李承乾有宫臣孔颖达等几个人保着,即便他做出天大的坏事来,父皇也不会知道。再看老四,秘书郎顾胤是他的谋臣。老九李治,你方才也看见了,他有他的舅舅权臣长孙无忌的支持,大哥即便现在是太子又怎么样?谁的实力能斗得过长孙无忌?”李恪忧心忡忡。
“那难道我们就没办法了吗?”听到李恪的解释,高阳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她隐约明白了自己和三哥的不利处境。
“办法?如何办法,自保之法还是自救之法?”李恪略微转了转头,反问道。
“自保?自救?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李恪仿佛早就等着妹妹问。“自保,即为明哲保身,既不参与众人之间的争斗,也不予以任何一方帮助,虽然暂时可以避嫌,但是无论最后谁登上皇位,我们恐怕都难求善终,毕竟在朝廷这样的是非之地,独善其身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而自救,即为争,即使我们不争,别人也不会因此善待我们,与其这样,倒不如争。只要争得了皇位,那自然是万事大吉。”
“可……可是刚才哥哥你不是还说,皇位不好争吗?”高阳有点被绕糊涂了。
“对别人而言是不好争,可是如果我们要出手,又有何难呢?只要十七妹助我,我自有办法。”李恪这个请求,已经酝酿许久了。
“我,我能帮你什么?”听到提起自己,高阳十分好奇。
“他们都在朝廷中有人,我们自然也需要笼络一个帮手。梁国公房玄龄德高望重,在朝廷中身份尊贵,恐怕连父皇都要忌他几分,妹妹如果能把他掌握在手里,大事怎能不成?”
“我又不认识他,要我怎么帮?”高阳更加糊涂了,她猜不透三哥的哑谜,只好一股脑儿追问下去。
李恪闻言一怔。这个十七妹,虽说少不更事,可是心眼机灵得很。就算她不知道房玄龄的二儿子房遗爱年方二十一,尚未娶亲,也该知道父皇最近正在为她选驸马吧?难道,父皇竟连问也不问这个他声称最疼爱的女儿,就这么自作主张地订下了她的婚事?想到这里,李恪突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无须李恪再多解释。没过几天,高阳就听父皇亲口宣布了那个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父皇为她订婚了,她将要嫁给梁国公房玄龄的二儿子房遗爱;现在一切准备就绪,只待选个良辰吉日让她过门!
高阳甚至来不及说什么,她只有惊呆了。她不认识房遗爱。她连房遗爱什么样子都没见过。父皇是疼她的,为她选的驸马自然不会太差,可她仍禁不住在心里问:那个房二公子,他有三哥好吗?有吗?
平心而论,高阳最喜欢的就是三哥,那种喜欢并不是普通的兄妹之情,也不是简单的朋友之谊。李恪的母亲杨妃是隋炀帝的女儿,身上流着正宗的皇室血统。隋唐两朝帝胄之家的血脉交汇于李恪身上,诞出了怎样一个天成的皇子!他的文武之才,眼光气度,样样都在兄弟中出类拔萃。高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不伦的想法,或许仅仅是因为三哥太像父皇了吧?
高阳崇拜有野心的男人,尤其是父亲那种类型的。如果说玄武门之变常常被宫人们所故意遗忘的话,那么高阳对于这件事则是颇为津津乐道。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父亲从他的兄弟手里夺取皇权的那一场争战:兵临城下,手足相残,刀光剑影,血染黄沙……她可以一直想下去,彻夜难眠。每每想到激动之处,她都渴望自己也被这种宿命所眷顾,有朝一日拔剑出鞘,定夺江山……可是随即她就叹气了,她不过是个女子,那种事只能想想罢了。
有野心的男人也似乎格外无情。父亲到底把爱女嫁给了房遗爱这个人,还是嫁给了当朝宰相的官宦之家?就算是年幼懵懂的高阳也忍不住要去揣测其中真意。或许父亲是觉得,全国上下只有房家的地位不会委屈了他最喜爱的女儿吧。高阳想到这些,不喜反怒,“呸,什么官不是皇帝封的,我堂堂公主才不稀罕呢!”
高阳去找吴王李恪,想对这个最心爱的哥哥一吐心中不安,想扑到他怀中,听他温言软语的安慰;她还想对他发怒,用拳头捶他的胸膛,因为他明知道有这桩亲事,却无动于衷,还想利用她拉拢房玄龄。天哪,他到底有多像父皇?!
但是高阳扑了个空:李恪于前一日刚走,他远远地离开了长安,到他江南的封地吴国赴任去了。高阳望着人去楼空的殿宇,很想去大声质问她的父皇:三哥不是你最喜爱的儿子吗?!
何况他更是我最喜欢的哥哥啊。
父亲把李恪打发走了,显然是无意让他参与权力之争。
高阳悻悻地回到自己的住处。她没有消沉太久,很快就开始在宫里到处跟人打听:房家二公子长得怎么样?为人如何?学识如何?才干又如何?
数日之后,高阳把她所得到的传言一一拼接起来,得出了房遗爱的大致情况:他不但有个做宰相、梁国公的父亲,还有个做银青光禄大夫的长兄。他本人读书并不太好,倒是练就了一身不错的武功,身板很壮实。为人呢?“忠厚老实”。才干?这倒有些说不清了,但高阳想,才干大约就是指官做得有多大,房遗爱有父兄的荫庇,却身无一官半职,可见其资质平平,更别提有什么野心了。
总之这个房遗爱跟吴王李恪,一个地下一个天上,比都没法比。
接下来的日子,直到出嫁前,高阳全都过得浑浑噩噩,心如死灰。她想跟父亲说个“不”,可又找不出理由。难道说房家不够好?放眼朝野,除了皇室宗亲,实在没有比房家更显赫的家族了。
驸马、高僧与大哥
高阳不知自己是怎么熬到出嫁那天的。
“公主,奴婢侍候您更衣了!”门外,淑儿的声音幽幽地传了进来。作为和高阳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婢,淑儿也要随主人一同嫁入房家。所以虽然是大喜之日,淑儿的声音里却丝毫听不出些许的喜悦,反而充满了迟疑和担忧。
“我知道了。”听到淑儿的提醒,高阳木然地答道。
“吱——”门被轻轻地推开,在高阳并不配合的应承下,淑儿几人开始忙碌地为她穿起大婚的礼服。
高阳冷眼对着铜镜,仿佛置身事外一般,看自己被扎成一个硕大而鲜艳的玩偶娃娃。耳旁传来细碎的私语声,不知是来自这个屋子,还是门外更远的地方。高阳细细听去,原来是有人在议论宫里的事。
“……听说恒山王被废为庶人了,原因是他派人刺杀魏王。”
大哥终于被废了?有趣!高阳幸灾乐祸地想。
“什么?真……真的吗?”另一个人显然吃惊不小。
“是啊,就这么不慎丢了太子之位,连王爷都做不成了,真可惜。”
高阳突然想起不知从哪听到的一句话:最是无情帝王家。比起这位再无翻身之日的大哥,她显然已经太幸运了。
或许就这样嫁了也好。看着铜镜里艳丽无比的自己,高阳自暴自弃地想。至少这样可以离皇宫远一点,不用再管那些权力争斗,不用面对那个把她随便嫁出去的狠心父亲,也绝了对三哥的想念……反正他和她是不可能的。
高阳拿起一朵大红的牡丹,小心地插在云鬓上。从这一刻起,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死一样的平静。一种变化在她体内悄然而生。
此时,还有一个人也觉得自己幸运,那就是即将成为驸马的房遗爱。能娶到皇室贵胄、金枝玉叶,这在一般人来说,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遥望着城中那雄伟的皇城,此刻金碧辉煌、张灯结彩的布置都是为他准备的。再过一会儿,他就要迎娶公主进房家的大门了。
想到这里,房遗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平步青云,高官厚禄……
可是相比于兴高采烈的房遗爱,他的父亲房玄龄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哀愁涌上心头。房家与公主的命运从此是绑在一起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自己中庸了一辈子,老来却仍然不可避免地卷入宫廷里波涛汹涌的暗流之中。
“只盼你别那么糊涂啊!”看着身边兴高采烈的儿子,房玄龄无奈地在心中说道。
入夜时分,房家大院。
“啪!”清脆的耳光重重地甩在房遗爱脸上,留下一个鲜红的手印。房遗爱被打得傻在当场,怔怔地面对着满脸怒容的公主。
“谁让你进来的?!”看着房遗爱痴呆一般的表情,高阳气急败坏地叫起来。
“可……可是公主,今天是我们大婚啊。”听到公主的质问,房遗爱仿佛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小声嗫嚅道。
“那又怎么样?我就问你,谁让你进来的?”高阳没有理会房遗爱那充足的理由,专横地又问了一遍。
房遗爱又呆住了。这个女人还讲理吗?
高阳见他木木地不应,更恼了。“淑儿,掌嘴!”她厉声吩咐身后的婢女,自己则高傲地走进那原本是为二人准备的婚房中。
“驸马,奴婢得罪了。”淑儿不敢违命,只好轻巧地走到房遗爱面前,先是小声道了歉,随后挥起纤纤玉手,无情地打在他脸上。
“啪,啪!”清冷的夜晚,房府的内院里,回响着干脆的击打声。
房遗爱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洞房花烛夜,竟然会如此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