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神秘会 第三章荒谬的婚姻竞选
在一幢旧式库房的客厅内,宋志达与林秋霞坐在古老的褪色的假红木靠椅上,正谈论他们的婚姻问题。
这屋子的年龄至少有八、九十年了,屋内的家具跟这屋子有同样悠久的历史。林秋霞的祖父结婚时,建造这住宅及购置家具,林洪康在这屋子里出生,在这屋子里结婚,在这屋里生下林秋霞。而现在她也已长大成年,在这古老的屋子里,坐在这古老的靠椅上跟她的恋人讨论她自己的婚姻问题。
她这一种自由讨论婚姻的态度,完全跟她父亲、祖父结婚时,凭着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再加上门当户对的阶级观念,及信任算命先生排算生辰八字等,这一套封建迷信的制度,有显著的不同。但林秋霞知道她的父亲被时代所逼,虽然给了她若干自由,放纵她跟男朋友来往,但对她的婚姻问题,或多或少仍存在着封建迷信的思想。
‘志达——父亲虽不反对我交男朋友,也不反对我自由恋爱,’林秋霞说,‘可是我们进展到订婚或结婚时,那就非征求他的同意不可了。’
‘你父亲年老顽固,头脑中满装着封建迷信的思想,他一定反对我们的婚姻。’宋志达说。
‘他亲自答应给我婚姻的自由。’林秋霞说。
‘不过我可以肯定他对你的婚姻,将会食言。’
‘凭你的猜想吗?’林秋霞问。
‘不,凭我的观察。他见了我总是皱眉摇头,好像我是他的冤家。’宋志达说,‘所以我知道他不会同意我跟你的婚姻。’
‘也许他的摇头皱眉是偶然的,’林秋霞说,‘没有什么用意的。’
‘有用意的,’宋志达说,‘他知道我穷,对我摇头,他知道我是一个技术工人,对我皱眉。你想,他会允许你跟我结婚吗?’
‘父亲若不允许,我可以据理力争,我可以告诉他,非嫁你不可。我的婚姻我要自己作主。’林秋霞说。
‘我知道你为了你自己的婚姻,会向你的父亲反抗,’宋志达说,‘然而你的性格很懦弱,你的意志不坚决……’
他们谈话至此,林洪康从外面回来。
这个守旧顽固的父亲,见宋志达在他家里跟他女儿喁喁细语,那种亲密的姿态,使他眉也皱了,头也摇了。
宋志达对林秋霞望了一眼,默默暗示她,皱眉摇头并非偶然。
‘志达——你好像除了我的家里,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是不是?’林洪康对宋志达的蔑视与不欢迎更明朗化了。
宋志达又对林秋霞看了一眼。
‘噢!父亲……’林秋霞觉得很窘困与不愉快了。
‘怎样?女孩子一天到晚和一个年轻的男人在一处厮混,成什么体统?’林洪康绷着脸极严肃地说。
‘父亲,你的思想怎么如此顽固?况且你曾允许我……’
‘住口——你做女儿的应守女儿的本份,你竟敢反抗你的父亲,真岂有此理!’林洪康非常忿怒的大声咆哮。
‘林老先生,我和你的女儿互相恋爱,现在已预备结婚……’宋志达说。
‘什么?’林洪康从那副架在鼻尖上的眼镜中对这一个穷青年射出憎恨的眼光,‘婚姻大事须由双方家长作主决定,怎能由你们自己去瞎搅?’
‘林老先生,我要纠正你,儿女的婚姻大事,应由儿女本人作主,根本毋庸家长越俎庖代,你的主张与思想是绝对错误的。’宋志达语气相当坚硬。
‘嗯!’林洪康沉思了片刻对他的女儿说:‘秋霞——你们是否真有婚姻之约?’林洪康明知故问,变换了干涉他女儿婚姻的方式。
‘是的,父亲,’林秋霞回答,‘我已准备跟宋志达结婚。’
‘噢……’林洪康又沉吟思索了片刻,语气态度都软和下来,‘婚姻大事,不可草率从事,让我们从长计议——你们知道王诚义的四姨太李秀莲失踪至今已有四日了,警局尽了最大努力,一些端倪也没有。当然他们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因为李秀莲嫁王诚义之时,算命先生曾替她算出这婚姻有冲克,不能白首偕老,而且她还要遭不测横祸,现在她的失踪,就是她这有冲克的婚姻造成的后果。她既命里注定要化为乌有,警方人员是无能为力的,所以我觉得年轻人的婚姻,更须特别郑重——最要紧的就是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要没有冲撞,否则一定会家破人亡……’
宋志达与林秋霞正想反驳这顽固老人的荒谬理论时,由厅外又进来了两位年轻不速之客——陆培德与陈敬宜。
这两青年追求林秋霞较宋志达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他们两人除费尽心机追求林秋霞外,还加紧搏取林洪康的欢心。
陈敬宜是富家子,矮矮胖胖的,纨绔气息很重。陆培德是大发证券号职员,月入甚丰,魁梧高大,微带流氓习气。为了种种关系,林秋霞对这两青年毫无好感。可是他们紧紧缠扰她,毫不放松。
林洪康的观点,跟他女儿恰恰相反,他要在这两青年中选择一个他认为适合的女婿,所以当他发觉他的女儿偏偏违背他的愿望,与他背道而驰,选择那个穷困寒酸的宋志达时,使他忿怒而忧虑。
他无论如何不能同意他女儿自己选择的婚姻对象,他想加以阻挠。
‘林家伯伯!’陈敬宜这一个称呼,较宋志达用林老先生已亲密多多,‘这是我专程往苏州带来的。’陈敬宜把一大匣松子糖递过去。
他知道林洪康最爱吃苏州松子糖,想藉此赢得他的欢心。
‘谢谢你常常这样设想周到。’林洪康接过陈敬宜那匣松子糖,满面笑容地说。
‘我昨晚乘火车赶往苏州买来的。’陈敬宜要加重他的功劳又这样补充了一句。事实上他只是在本地茶食店内购买,而装在一个苏州茶食店的匣子内。
‘我的好伯伯!’陆培德的称呼比陈敬宜更进了一步,加上‘我的’两字,好似这伯伯就属于他专有,别人不准再抢了。‘前两天你不是说要买几双纱袜吗?现在你不用去买了。我已替你带了十打纱袜来。’陆培德把高高一迭匣子,堆在林洪霞面前,好像要叫她开一个纱袜店。
‘噢,太多了,我这一生不用买袜了,你真能干!’林洪康笑得更厉害了。
‘秋霞达令!’陈敬宜转过身去,走到她的靠椅旁边,从衣袋内摸出一只一克拉的钻戒,‘这一些小礼物,请你笑纳了吧!’
陆培德不甘落后,急急走了过去,也从衣袋内摸出一条金项练及一个金鸡心盒。
‘我亲爱的秋霞妹妹,这聊表疯狂的爱忱。’
这两个青年都伸长了手,等待他们的恋人来接受。并且各自在心中暗暗祷告,谁的东西她先接受,谁就是她更心爱的结婚对象,谁就是最后胜利者。
林秋霞小姐对这两件东西冷冷地看了一眼,毫不感觉兴趣,也没有伸手接取的意思。
这场面把两青年给窘住了。在这种情况下,伸出去的手不达目的,是很难缩回来的。于是陈敬宜发急了,跪下一膝,表演那大情人求婚的姿态:‘秋霞达令,你若不接受,我就跪到明日早晨也不站起来!’
陆培德正在无计可施之时,见他的情敌跪了下去,他也同样地跪在林秋霞的脚边。
‘亲爱的秋霞妹妹,那金鸡心是代表我的心,我把自己的心献给你,假使你不接受,我的心要碎裂了,我会跪到明天下什也不站起来!’他说的时候脸上现出了哀求、希望、复杂的神情。
陈敬宜听得陆培德搬出这种动人的词句,再加上一副动人的表情,感觉陆培德的希望比他浓厚了,暗暗悔恨自己为什么不这样做作一番,但同时他又想不出更有效的妙法。
林秋霞小姐对他们这种无赖作风,十分厌恶,但她不作任何表示。
‘达令,你再不接受,我将在你面前长跪一年!’陈敬宜把跪的时间加长,好像在拍卖行中要购买一件东西喊高价格一般。
‘我将跪一年零一月……’陆培德喊高了一个月。
他们简直在拍卖了。
‘你们可以永远跪在这里也跟我无关,’林秋霞恼怒地说,‘我不要你们的东西!’
这两青年既伸长了一手,又跪下了一膝,他们的处境比先前更窘,是要言而无信立刻站起来?还是僵持下去——跪一年零一月?
林洪康先生觉得这一个尴尬局面,不能让它持续下去,他缓缓地走了过去,在两青年手中取了那件高贵的礼物放进了自己的衣袋中。
‘我代表秋霞先接受你们两位的礼物,你们快站起来!’他说。
两青年如遇了大赦般从地上站起来。
‘小女秋霞的婚姻问题已到了决定的地步,’林洪康先生说,‘不论她选择你们三人中任何一人,我都可以同意,可是有一个先决条件,这人的生辰八字必须与秋霞的生辰八字,一同委托算命先生去排算一番,如果没有冲克,则可雀屏中选,否则,为了双方今后的幸福,是绝对不宜缔姻的。’
‘林家伯伯的主张,极为合理,’陈敬宜说,‘请算命先生合婚,是不可缺少的手续,我非常赞成。我今年二十一岁,八月中秋半夜十二时生。’
‘我二十三岁,九月九日重阳日,早晨八时生。’陆培德说。
林洪康把他们两人的生辰八字,记在一张纸片之上。
‘志达——你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所生?’林洪康皱着双眉问。
‘这迷信的行动,我力加反对……’宋志达倔强的说。
‘你不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这意思你放弃竞选女婿的权利。’林洪康极希望这穷青年不参加这婚姻的竞选。
‘志达!’林秋霞用极轻的声音在宋志达的耳边说,‘你尽管反对这合婚的迷信行动,但是你把生辰告诉我父亲,也没有什么关系。假使父亲委托算命先生排算我们没有冲克,岂不是可以省去许多不必要的争斗。如果是有冲克,这种荒谬的迷信理论也断不能阻止我们的婚姻。我们可以奋斗到底,是不是?’
宋志达还没有任何表示,林秋霞小姐已代他说出来了。
‘志达,今年二十五岁,十二月三十日生。’
林洪康同样地把宋成达的生辰记在那张纸片上。
‘林家伯伯,我们可委托著名的命相家袁林册去排算一下。’陈敬宜建议。
‘不,袁林册徒有虚名,而无实际学术,’陆培德说,‘我们去请预言家裘必中推算。他预言我的嫂嫂陆丽珠要失踪,后来果然失踪,他预言我今年正月要发一笔小财,我果然赚到了一百余两黄金,他还预言五年之后,我将成为一个富可敌国的大资本家。他的推算是准确无比的。’
事实上裘必中曾预言陆丽珠要失踪,但未预言他要发小财,或成为一个大资本家,这是他施用的诡诈战术,让林洪康选择他为女婿。
命相家袁林册与预言家裘必中都是林洪康所崇拜的好对象,但他觉得合婚还是请教袁林册比较妥当。
于是他们决定于翌日同去访问那个大名鼎鼎的命相家。
当日晚上九时左右,命相家袁林册在寓所内招待一个年轻的来宾——陈敬宜先生。这年轻人将他的婚姻状况先叙述一遍,并把三个竞争人与新娘的出生年月时日告诉了这命相家,要求他预先排算。
袁林册排算的结果,是宋志达与林秋霞有极大冲克,陈敬宜与林秋霞有小冲克,陆培德与林秋霞非但没有冲克,而且还大吉大利。
陈敬宜在衣袋中摸出十两黄金放在袁林册的书桌上。
‘这一些聊表我的寸心,’陈敬宜笑着说,‘明天林老先生来时,你把陆培德与我两人的推算结果,对掉一下!’
袁林册对这年轻人微微一笑,将十两黄金放进书桌的抽屉中。
陈敬宜离去半小时后,另一竞争人陆培德也来访问这位命相家,并提出同样的要求。不过他行贿的数字只有陈敬宜的十分之一。那位命相家婉转而又冠冕堂皇地加以拒绝。
第二日林洪康率领着林秋霞、陈敬宜、陆培德同往袁林册命相馆去合婚。宋志达在原则上反对这一迷信行动而缺席。
合婚的结论揭晓了。宋志达大冲大克,陆培德小有冲克,陈敬宜没有冲克,并且大吉大利。于是陈敬宜雀屏中选了。
陈敬宜欣善万分,陆培德沮丧异常。林秋霞与林洪康掀起剧烈地争战。
在夜深人静,屋中只有他们父女两人时,林洪康把他那一套谬论,灌入林秋霞的脑中去,并且整夜举出许许多多例子要她相信生辰八字有冲克的人绝对不宜结为夫妇,而四姨太秀莲这一个例子,非但异常新鲜,而且也有极大效力,林秋霞的意志开始动摇了。
林秋霞小姐本人的反抗意志一消失,宋志达就处在绝对失败的境地中。而且林洪康把他儿软禁起来,使她不能与宋志达晤谈。林洪康又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逼使他女儿跟陈敬宜举行订婚典礼,并订于七日后举行结婚典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