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百乐门 第十五章铁棒上的猫爪
大岩石从高崖上沿着山壁的斜度滚下去。殷凤站在两百多尺高的山凹边缘,观看这大岩石下滚的结果。她的内心是紧张的,然而她始终能保持着相当冷静的态度。
当大石距离闭目待死的葛波,还有二十多尺高度时,这一处的山壁突然凸出,那块大岩石不能顺势继续下滚,但它的下冲力量是无比强大的,受了这一个阻碍后,它不再下滚,却从那凸出的山壁处,跳跃而下,越过葛波所坐之处,掉落在这狭长的山坡上,又继续滚了几十尺才不再滚动。
‘喂,葛波!’殷凤叫喊,‘我们又重会了!’
‘噢!殷凤,那块巨石往哪里去了?’葛波诧异地睁开眼睛。
殷凤暂时丢下葛波,转身向这山凹里走去。这山凹口有四尺多宽阔,但深入三百多尺后,渐渐狭窄,仅两尺多宽阔了。实际上这不能作为山凹,仅能说是一个山壁的隙缝。
殷凤又前行了两百多尺,已到这山凹的另一尽端,她向山凹外观看,春光灿烂,万紫红,一片非常美丽的景色,映入她的眼帘。那是一块平坦广大的山坡,三三两两的游人,络绎出现在这小坡之上。
殷凤虽是一个冷静,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到了这个时候,也无法遏制她无比的欢愉,脸上不知不觉地露出了欣喜之色。
她迅速地回到山凹原处,用五根绳索连接起来,悬挂在大树的树干上,沿着绳索滑泻下去,将这好消息告诉了葛波。
这使葛波高兴得流出眼泪来。殷凤背着她,并用绳索捆扎,然后手足并用,缓缓地攀援着绳索来到山凹上。
她们稍作休息后,殷凤又背负着葛波从这山凹安然地到了草木茂盛的山坡上。
这是驼峰山的山坡,有一个带领游客玩山的向导告诉她们——驼峰山一个最高的山峰与孤谷山的山岭有一条极危险的山路可以通行,然而因峻险太甚的原故,从未有人冒险试走这一条危径。
她们在这个向导热忱协助之下,用山轿将葛波送到车站,搭火车回到上海。葛波暂时住入医院。她发誓等待她创伤复原之后,将与殷凤重往孤谷山歼灭那班不法的恶徒。
殷凤关切着那件魔爪案,回到上海后第四日,她往警局访问陶探长。
陶探长正在办公室内大发雷霆,斥责他的部下都是愚蠢无用的饭桶,尤其对他的直属部下胖侦探斥骂得更厉害:
‘这许多日子,这许多人力,连缉捕一个水果贩马阿根都束手无措吗?’陶探长说,‘你胖得像一头猪,笨得像一头猪!’
‘探长——是!’胖侦探唯唯诺诺。
‘笨猪!’陶探长继续叱骂。
‘探长——是——笨猪!’胖侦探低声下气唯唯诺诺地回答。
‘死人!’
‘探长——是——死人!’
殷凤走近办公室门外,听得里面的对白,似乎探长是笨猪,探长是死人,而非胖侦探是笨猪,是死人。陶探长也觉察到胖侦探刁滑地跟他捣蛋,把他骂人的字句全都回敬给他。正要用力猛拍桌子时,见美丽的殷凤已在门口出现。
‘噢,殷小姐,好多天没有见面了,请坐!请坐!’陶探长的怒气已消失了一半。
‘陶探长,那魔爪案有何进展?’殷凤坐在他办公桌对面一张长椅子上问。
陶探长把乐乡旅馆四个青年连续被杀害的事,叙述了一遍。
‘那么,马阿根仍未捕获吗?’殷凤问。
‘还没有捕到……’陶探长的话没说完,两个探员用手铐锁着一个乞丐走进办公室来。
‘报告探长,我们把马阿根捕捉来了。’
‘在哪里?’陶探长问。
‘这个乞丐就是马阿根。’殷凤是认识马阿根的。
‘对,他化装乞丐,躲在乞丐窝内,逃避警探的耳目,今日被我们察破行藏,加以逮捕。他承认他是马阿根。’一个探员补充说明。
‘你是马阿根?’陶探长见这乞丐虽然衣服破烂,蓬头垢脸,但身材高大,雄纠纠,气昂昂,并不像乞丐。
‘是,我是马阿根!’
‘你为何下毒手连续杀害冯玲玲、李雄健等七人性命?’
‘这七个人并不是我杀害的。’马阿根说。
‘你不是想扼死冯蓉蓉,幸而她的男友杨克成及时出现救了她的命吗?’
‘这是我一时气忿,误认她与玲玲串通一气,’马阿根说:‘我明白她不赞同她妹妹的行为,所以我觉得我非常对不起她。’
‘你很会抵赖,’陶探长说,‘你在冯家小巷用水果尖刀行刺玲玲,并且说要先杀死了她,再杀那六个流氓。幸好汽车司机把你击退,救下了玲玲。以后,你潜进邬宅花园又将玲玲……’陶探长的话被马阿根打断。
‘这房间靠近公寓后门,朱又春平常从后门出入比较多,我不知这疯子何时从后门闯进又春的房间去,十时左右,我被一种大声、疯狂的叫嚣引起注意,于是循着声音来到朱又春房间之前,发现朱又春僵卧在床上,那疯子正在挥舞那根铁棒,我本想乘其不备,掩进去擒住他,谁知反被他击伤了前额,所以我……’
‘陶探长,朱又春至少已死了四、五小时,我估计他是今晨六时左右被人杀害的。现在已十时半了。’殷凤处处提醒陶探长谨慎处理这一件凶案。
‘我们既已当场捕获了凶手,这死亡时间已无关重要了。’陶探长走到疯子身旁加以搜索,在衣袋中搜出了一支药水手枪。他又脱下疯子所穿的皮鞋加以检视。殷凤也验看了这双皮鞋,同时量了疯子双足的尺寸。
‘哼!这药水手枪喷射窒息性的麻醉药液,致人于死,冯玲玲和其它被害人,都是在这药水手枪喷射下毙命。’陶探长说,‘还有这疯子所穿的汽车胎底皮鞋,右足鞋底有“固”字,长十一寸,与我们所摄照片一般无二。这疯子的杀人证据确确凿凿了。’他对疯子声色俱厉地说:‘喂!你是不是叫张伯仁?’
那疯子现在已不再叫嚣了,变得异常静默。
‘喂!你是不是叫张伯仁?’陶探长用手指触疯子的鼻子。
‘我是孙行者的师傅,你是什么妖怪?’疯子恼怒地说。
‘冯玲玲、李雄健、赵雄杰等人以及这个朱又春是不是你杀害的?’陶探长问。
‘所有妖怪都是我杀害的,还有牛魔王、红孩儿、蜘蛛精,也是我杀害的。’疯子说。
‘你不要装腔作势,我知道你疯的时候疯,不疯的时候跟平常人一样。’陶探长说,‘你爽快招供吧!’
‘陶探长,他并不是装腔作势,而且他也不是凶手。’殷凤肯定地说。
‘什么?他不是凶手?’陶探长的眼睛像金鱼眼睛一般地瞪了出来,‘杀人的药水手枪在他口袋内搜出来,还有这“固”字汽车胎底的皮鞋从他脚上脱下来,那猫爪铁棒在他手中夺下,他还不是凶手吗?’
‘药水手枪有人预先塞在他的衣袋内。’殷凤说,‘“固”字汽车胎底皮鞋,确是他自己的皮鞋。这室中地板上的鞋印也确是他的鞋印,真正凶手的鞋印早已揩去。至于上几次出事地点的鞋印,虽是这双皮鞋的鞋印,但并不由这疯子所穿着,那真正的凶手借用他这双皮鞋,有计划地诬陷这疯子,把所有杀人罪名都移到这疯子身上。
‘真正的凶手,是在这室中先杀害了朱又春,又在室中翻箱倒箧地搜索,然后把疯子引到室中,又给了他那根猫爪铁棒,藉以暴露猫爪案的杀人秘密,使警探深信这疯子是全部猫爪案中的凶手。
‘那个真正凶手,预先把疯子绑架去监禁在一个秘密地方,用猫爪、白花,故意使每一件谋杀案神秘化,疯癫化起来。直到他所要杀害的目标完全消灭后,才把疯子推出来负担全部杀人的罪责。’
‘哈……哈……哈…’陶探长扬声大笑,‘殷小姐——你在说笑?还是跟我捣蛋?你作这样一个荒谬的推测有没有根据?’
‘这疯子的疯癫程度相当剧烈。他杀害这许多人而能溜得无影无踪,不被警探捕获,岂是一个疯子所能做到的事?上几次他都迅速逃走,尤其在乐乡旅馆佯扮白发老人,杀害四人之多,又从阳台悬绳而逃。为什么这一次他在这室中杀害了朱又春非但不逃,反而大嚷大叫,在室中挥舞铁棒,等待警探来逮捕他,岂非前后判若两人吗?并且事实上他有充分的时间逃走,他为什么不逃?陶探长,你能回答这些问题吗?’殷凤对陶探长审视着。
‘嗯……嗯……这个……这个……’陶探长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除此以外,还有确凿反证,可证实这疯子并非凶手,’殷凤说,‘上几次凶案发生地点的汽车胎底鞋印,足尖部份模糊不清,而这一次室中的鞋印足尖部份与其它部份同样清晰,你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这个……我不知道。’陶探长摇头。
‘因为上几次的凶案,这疯子并不在场。真正凶手借穿这疯子的皮鞋,可是他的双脚比这疯子的足短小,所以足尖部份是空虚的,所以踏在地上的鞋印,足尖部份都模糊不清。你不信,可以将这室中的鞋印也拍下照片,以资比较。’
陶探长感觉迷茫了。
‘还有,乐乡旅馆凶案发现之后,经理与干事下楼打电话,吴雄亨一人在室中叫喊:“我明白了,我们上当了,好厉害的软硬兼施的手段,但是还有我可以……”那真正凶手在隔室听得吴雄亨的叫喊,立即潜入该室加以杀害,这证明凶手非常机警敏捷,决非这疯疯癫癫的人所能胜任。’殷凤加以补充说明,‘我猜想当时吴雄亨已明白上了凶手的当,佩服凶软硬并用的手段。他话中真正的意思是,虽然他五个朋友已死亡,但还有他可以向警局告发。不幸,他未及告发就丧失了生命。——由此推想,这六个青年与凶手之间,一定存在着一件极秘密的勾当。’
‘吴雄亨临终时,曾含糊地说“快去捉张静文”,虽然捉字不十分明显,他意思真正的凶手是张静文吗?’
这时殷凤又发现朱又春所穿的那件棕色西装上衣的襟内用丝线绣着‘赵雄杰’三字,这使殷凤也有些茫然了。
‘我不知谁是真正的凶手。’殷凤说,‘现在又是一件难于解答的事出现了,陶探长,朱又春所穿的衣服是赵雄杰的。他与赵雄杰有何种联系关系呢?’
‘让我们先着手来调查这疯子是否是张静文的父亲吧!’陶探长说。
张静文家的佣人阿菊,被传唤到陶探长的办公室来指认这疯子是否是失踪的张伯仁。
‘不错,他是我家女主人张静文疯癫的父亲。’阿菊回答。
‘你女主人张静文的伤寒症痊愈了吗?她是否从医院返家了?’陶探长问。
‘经医生数次检验,她患的不是伤寒症,仅是流行性感冒,早已痊愈出院。’阿菊说。
‘现在她在家中吗?’陶探长问。
‘不,她往乡下去休养了。’
‘何处乡下?’陶探长怀疑地追问。
‘我不知道。’阿菊回答。
陶探长对坐在旁边的殷凤看了一眼。
‘你一定知道张静文躲在何处,老实坦白讲出来,与你是没有关系的。’陶探长想从阿菊口中哄出张静文躲藏之处。
‘我有权不答复你这一个问题。’阿菊说着返身走出办公室去。
陶探长递了一个眼色给胖侦探,那个胖侦探懂得了上司的暗示,点了点头悄悄尾随在阿菊之后。
四十分钟后,胖侦探回来了。
‘报告探长,我尾随在阿菊之后,见她走进她们的住屋。’胖侦探说,‘五分钟后,换了一身衣服又从屋内出来,搭乘电车至外滩,乘渡轮摆渡至浦东。在浦东狭隘拥挤的市镇中,我忽然失去了她的踪迹,所以……’
‘笨猪!’陶探长忿怒地拍着桌子。
‘是——探长!’胖侦探说。
殷凤在他们‘笨猪是探长’声中离开了陶探长的办公室。当天晚上她乘火车往杭州去了,次日下什返回上海。她对于这魔爪案也无任何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