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小老百姓从来不缺乏智慧和眼光,虽说这个智慧和眼光长不过家长里短,宽不过材米油盐,但放在市井当中却足够了。
果不其然,就在赵四眉头刚刚皱起的时候,已经有面熟的汉子起身结账,然后笑眯眯地朝着赵四殷勤的说道:“赵官爷又来例行巡察,这么热的天,实在是辛苦了,俺这边刚好空出了一个位置,您快来歇着。”
赵四满意于汉子的态度,对这番言语也颇感受用,于是乎默默地想着这汉子的名字,思量着以后打秋风时少去他家几趟,这样就能替他就能省下不多不少的钱物。
这样一想,赵四反而觉得那汉子占了便宜,便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位置上喝道:“小二,来半斤猴头烧,再煮一大碗猴儿面,佐料得多放,不然休怪官爷不客气。”
大元王朝的百姓尚武,民风正直且彪悍,性格骄傲且豪迈。所以大多数元朝男儿好酒且偏爱烈酒,在他们看来那些个喝起来软绵绵的清酒就算再好喝也算不得好酒,而恰好这家简陋小食庄里的猴头烧便是他们钟爱的好酒,更别说这样的好酒还不贵。
“官爷稍等,立马给您端上来。”
小二是一名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少年郎,乍一看有些男生女相,不过英挺的鼻梁让其多了一份阳刚,虽身着粗布制成的衣衫,却难掩其好皮囊。
在户籍司衙门里备案的名册上,这位名叫郑经的小二其实还是这家小食庄的少东家,他的爹名叫郑常,是一位正常的木讷汉子,在十二年前他妻子死于难产之后,便一个人拉扯儿子长大。据说郑常还养了一只老猢狲,猴头烧和猴儿面也因此而得名。
赵四趁着上菜的间隙,将这户人家的情况详细回忆了一遍,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后便也不去想。
“自从十年前朝廷成立安天所,广纳江湖中的奇人异士,这越来越多的修行者涌进了洛阳城,这洛阳城中的风雨便不如往年那么太平了。”
紧挨着赵四的另一方桌上,一位黑脸汉子正借着酒劲和同伴聊着天,“听说洛阳城中最大帮派天守阁的大供奉在不久前竟不知不觉地被人给杀了,尸体浮在城外洛河的芦苇荡中好几天,被发现的时候整个身子都被鱼虾啃得稀烂。”
这个时候,叫做郑经的少年恰好将赵四的吃食端了过来,见并未有新的客人唤他,便索性站在方桌旁边,认真听着大汉的侃侃而谈。
黑脸汉子见有了新的听众也甚是得意,讲的更为来劲,只见他揽过桌上的酒罐牛饮一大口接着道:“天守阁大供奉,那可是实打实的第五境中品大修行者,寻常人眼中神仙一般的人物,这些年天守阁能在洛阳城中有如此声势,大半可都有他的功劳。”
大汉的嗓门不小,这番话自然而然的也落到了赵四的耳中,他听过之后心底有些鄙夷,于是讥讽的接口道:“也就第五境中品罢了,殊不知天下修者共分九境,每境亦分上、中、下三品,前四境尽皆无名,唯有从第五境起了有名称,第五境谓之脱凡,第六境谓之通幽,第七境谓之天醒,第八境谓之入神,第九境则是传说中的境界,世人不知其名,而且百万年中亦没有真正出现在世人眼前,唯有从洪荒流传下来的古籍中能查到零星的记载。”
黑脸大汉被抢去了话头甚是不爽,可他发现接话的是一身官服的赵四时也就没了脾气,只是讪讪一笑埋头吃喝起来,心中却暗自嘀咕,能够修行的皆是被老天爷垂青的人物,是常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修行入门尚且不易,更别提能修到第五境的大人物,怎么到你口中却变得跟不值钱似的。
黑脸大汉不知道的是,赵四在户籍司厮混了十数年,了解太多大修行者被朝廷抹杀的例子,其中甚至有逾越了第六境的高手,所以他的眼界自然而然高了许多。
“要说起这件事来,也活该天守阁那位大供奉倒霉,他不过是庙堂之争的牺牲品罢了,洛阳城中谁人不知天守阁和当今右丞相严大人有着不清不楚的联系。”一口烧酒下肚,赵四仿佛也被勾起了谈性,毕竟他处于公门之中,得来的消息自是比寻常百姓要清楚的不少,只听他再度开口道:“不过如今严相失了圣眷,和他历来不合的左相张大人岂会放过打压对方的机会?这次天守阁大供奉的死只是一个开始,洛阳城市井的格局怕是要变天了。”
赵四说得兴起,周遭的一众百姓听得也专注,谁都没有发现一旁的少年郎郑经眼中会闪过一丝精芒。
日头渐斜,小食庄的食客也渐渐走了个精光,忙至此时的郑经方才清闲下来,他掀起前堂和内院相隔的布帘径直走入。
内院有一方不大的天井和两层矮小的房屋,那是食庄酿酒和自住的地方。
天井中,屋檐下的阴影处有一张柳藤条编成的躺椅,一只穿着极为得体的老猢狲正躺在其中酣睡,怡然酣睡的老猢狲浑身透着轻松写意,怀里那只和它身形差不多大小的酒壶显得极为醒目。
“天守阁的大供奉被杀了。”郑经的脸色有些戏谑,轻轻的说了一句。
藤椅上的老猢狲缓缓睁开眼睛,再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躺的更为舒适后才问道:“谁杀的?”
“不知道。”郑经回答的极不负责。
老猢狲闻言也不恼,接口道:“去打听打听。”
郑经和它此时对话的语气显得十分平静,就像是家长里短的闲聊,然而若是让别人见到,绝对会惊讶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毕竟会说话的猢狲太过少见。
“累了,不去。”郑经寻了根板凳在老猢狲身边坐下,伸手夺过老猢狲怀中的酒壶,自顾自地喝起来,
老猢狲依旧不恼,却也不再说话,天井中就此陷入了沉默,唯有夏蝉不知疲倦地聒噪,其实他们都知道,就在刚刚话落之时,屋内已经有人默默离开,离开的人叫做郑常,去做很正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