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瑾心中惊诧,一下子竟什么话都接不上,只是看着苏婵发呆。苏婵见其不语,便道:“欧阳公子,你现在心中一定在想两件事情,第一:我一个弱小的江南女子,怎得身怀武功,且我的功夫,连那六人齐上都比将不过。第二:我怎会知这客栈房中,会有人在偷偷看着适才我与他们交手。欧阳公子,也不知我猜得对也不对?”
欧阳瑾仍未缓过劲来,只是默默点头。
苏婵扑哧一笑,道:“瞧把你给吓得,你那么懂礼数的人,都不请我进屋坐坐吗?”
听得此言,欧阳瑾忙将苏婵让进屋,随即正声道:“苏姑娘,在下觉得,你的所作所为甚是不妥。”
苏婵倒了杯水饮尽,抬头问道:“如何见得?”
欧阳瑾道:“恕在下冒昧直言,在下认为,天下父母心,无一不希望儿女能够平安、幸福,你的爹娘将你许配给那李公子,也定是为你将来的幸福考虑,也许你现时对那李公子一千个一万个看不上,但你爹娘要选他做你的郎君,那这位李公子身上,也必有其过人之处。若我这话你听着不高兴,那咱们退一步来讲,就算你不愿嫁给那位李公子,你也可找你的爹娘交一交心,跟他们说明白事情原委,我欧阳瑾相信,若是你能将那位李公子不值得托付的理由告知,你的爹娘也定会为你的将来考虑,放弃这门亲事的。苏姑娘,你觉得在下说得可有道理?”
苏婵听了这话,秀眉微蹙,道:“欧阳公子,你怕也太抬举了自己,今晚是咱们第二次见面,你说这番话,不觉自己有些多管闲事?好,就算你说得此番话有道理,但你也不是我,你心中可真正懂得作为我,心中的痛楚吗?还有,你以后万万再别讲‘爹娘’二字,我的娘早在我出生之时,离开人世了。要是我娘亲在世,决不会让我去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说罢,神情甚是黯然。
欧阳瑾并未料及是这等结果,心中暗暗后悔,思道:“正如她所说,我的确是多管闲事了,况且在多事之余,还不意提起了她的伤心事,这可如何是好?”正欲出言安慰,已被苏婵抢声道:“欧阳公子,你不必说了,你要说什么,我心中都知晓。我知你是个好人,也知你心中有许多疑问,咱们相识也是一场缘分,我这便将这件事情的始末,都告知于你。适才那六个狗腿子没有将我带回府去,我爹爹定是大发雷霆,必将倾全府之力连夜将我找回,但他们定是以为我早已出城,故寿阳城中,恐怕不会查寻,我现时出城,反而不好走路,倒也不如慢慢将这事情原委都讲给你听,如今我心中憋得甚慌,讲一讲,也是好的。”
话刚说完,窗外黑夜之中已亮起火光,以及大队人马的奔跑声音,苏婵叹道:“瞧,我说得一点也没错,爹爹想必一定很生气,但此事到了这等地步,也不是短时间可以挽回的了,只好等日后找个时机,再来向爹爹赔礼谢罪。”
她说罢,顿了顿,又喝了杯水,继续说道:“这件事情,还要从二十年前说起,那个时候,我爹爹苏初远还是个混迹大街小巷,四处替人治病卖药的小郎中,我的祖父母是西北人,家中世代为医。我爹爹从小跟着祖父,耳濡目染,也学了不俗的医术,在当地颇有名气。可二十年前,西北发生了一场由蝗虫引起的大饥荒,人们死的死,逃的逃,流离失所,受尽苦难。我祖父母与我爹爹三人寻思着,江南之地富庶,一家三口靠着积攒下的钱财,在此处开个医馆,治病救人,应能成活,便简单收拾,往寿阳城来,谁知在途中遇到一伙山贼,身上财物,皆被洗劫一空,祖父母年岁已高,经不起这番折腾,再加之当时荒郊野外,穷山恶水,本就孱弱的身子,终于支撑不住,与世长辞。我爹爹幸得年纪尚轻,一路来,靠着给请不起名大夫的穷人家治病得的一些零散的银子以及吃穿,竟也让他到了寿阳城中,于是便勉强安顿了下来,在寿阳城中的医馆找了个抓药的营生,偶尔帮城中普通人家治病,倒也积攒下一些微薄的积蓄,已能够在寿阳城中立足了。”
欧阳瑾道:“没想到你爹爹早时竟如此不易,那后来如何?”
苏婵续道:“一日,我爹爹外出去山中采药,竟在那山野之中,发觉有大群蝴蝶正翩然起舞,场面之绚丽壮观,前所未见,心中好奇,便上前察看。没想到眼前情景让其目瞪口呆,原来蝴蝶群中,竟横卧着一位手持玉笛,美艳绝伦的女子,爹爹呼唤,她却毫无反应,上前一瞧,才发觉此女子实已重伤昏迷。爹爹救人心切,便将女子背回医馆救治,那女子昏迷了整整三个月,终于在一晨醒转过来,更令人称奇的是,这女子竟对爹爹这三月之中对其的照顾都一清二楚,并当即要和爹爹成亲,做他的娘子。爹爹不知道此女子的来历,当然不允,问她为何重伤,又为何会走至山中,她只说是遇到了坏人,奋力抵抗,将其推下山崖,而自己却于下山时候难以支持,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那女子见爹爹不允娶她,也并不着急,每日陪伴于医馆之中,也跟着爹爹上山采药,日常起居,皆无微不至,让她回家,她也不肯,只说自己父母早亡,早已没有了家,且令爹爹称奇的是,此女子竟对医术无比精通,自己不通的疑难杂症,她竟都能一一解决,妙手回春,而她每时也不亲自说出救治之法,而是偷偷告诉爹爹,让爹爹替患者救治,久而久之,爹爹在寿阳城中渐渐有了名望,找他看病的人也越来越多,很快,爹爹就自己开了医馆。这长久以来发生的一切,让爹爹觉得,这位女子是上天赐给她的一件宝物,她如星光般璀璨夺目,如水般温柔细致,又通晓医理,对己毫无私心。于是日久生情,终于,二人成亲,那女子,便是我死去的娘亲,沈姝筠。”
欧阳瑾只觉苏婵所说犹如天方夜谭一般,却又不可不信,只是追问后续如何。
只听苏婵又道:“从那以后,爹爹的医术在娘的帮助下越发精进,医馆也越发得兴旺了,许多达官贵人都找爹爹来看病,而爹爹也并未忘却往日之苦,病人不论权贵庶民乃至是身无分文的穷苦之人,都一视同仁,来者不拒,便有了个雅号‘仁心圣手’,名望颇高。爹爹也甚有生意头脑,经营医馆的同时,也开始做起丝绸,客栈,乃至河运生意,渐渐地,便成为了寿阳城首屈一指的大富豪。此时,爹爹以为我苏家的苦楚到此已为尽头,没想到,一日夜晚,娘亲忽然和爹爹说了许多奇怪的话,诸如要是自己他日离去,爹爹能够独自一人支撑至终之类。爹爹心中不明,再去追问,娘亲则忽然用撒娇的语气表示自己只是一时的玩笑话,让爹爹不必当真。爹爹心中虽有疑问,但也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便也渐渐忘却了此事。数月之后,苏府再传娘亲有孕的喜讯,爹爹自然也将那日娘亲奇怪的话语抛到了九霄云外,没想到,突变竟在我娘亲生我那夜横生。”
欧阳瑾一惊,问道:“难不成你的娘亲在生下你时离世了不成?”
苏婵哽咽道:“远不及此,娘亲生我那夜,天上有一枚赤红流星从寿阳城上空划过,爹爹认为此乃不吉之象,便给娘开了一副缓胎的药方,欲过了这不祥之日,再让我诞世,谁知被娘一口回绝,并支开了所有下人。爹爹问其为何,娘亲只说是天意,自己的时间已不为多,并从枕下取出自己随身所携之玉笛,以及一本小册,让爹爹务必在我懂事之时,便将这玉笛与小册交给予我,爹爹翻看那册子,却只见到一些奇怪的符号以及文字,于是问娘册中之意,娘亲说这册子中的内容,只有我能够读懂,册子中记载的内容,当能保我一生平安,并嘱托爹爹定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我。爹爹深爱娘亲,加之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只当娘亲是惧怕生产之痛苦,不时出言安慰,而娘亲当时似乎早已自知大限已至,只是装着宽慰许多,让爹爹去备些红糖水之类,以便自己产后服用。爹爹不明就里,赶忙亲自去准备,不多时,房中竟响起婴儿啼哭之声,爹爹心中甚是不安,连忙回房查看,眼前景象差点没让他昏厥过去。”
欧阳瑾听得一下站起,问道:“房中情形却又如何?”
苏婵含泪道:“房中只躺着我,而娘亲却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