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脉脉,目断江南江北。
烟树重重芳信隔,小楼山几尺。
细草孤云斜日,一向弄晴天色。
帘外落花飞不得,东风无气力。”
此时此地,正为九月江南,寿阳城烟波楼上,一白衣书生正意兴阑珊,饮酒唱词。此书生乃姓欧阳,单名一个瑾字,为今年科举的落第秀才,应试不中,灰心丧气,只想着离家游历一番,以却名落孙山之愁苦,而这不知不觉竟一路从京行走到江南水乡之中,时长达数月之久,倒也是出乎意料。如今坐在这烟波楼上借酒浇愁,也无非是愁比愁更愁罢了,想到此处,他不禁摇头苦笑,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喊道:“小二,结账!”
没想到那小二不来,却闻一姑娘笑道:“这位公子独自在此喝酒,且唱思念之词,想必心中所想,定是位远方佳人罢!”
欧阳瑾一呆,还没接话,已见一青衣少女跃至桌前,笑吟吟地看着他。
欧阳瑾见那女子娇脸凝脂,眉黛鬓青,腰间束着玉笛,俏丽不可方物,不由得呆视半晌,好一会才自觉失礼,道:“这位姑娘说笑了,在下是读书人,目前还未有心上之人。”
那少女抿嘴一笑,道:“公子莫见怪,我也是和你打趣,小女子苏婵,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欧阳瑾抱拳道:“在下欧阳瑾,来寿阳城游玩,科举落第,心情烦闷,故来此赏玩一番,今日得见苏姑娘,实属有幸,在下冒昧,若是姑娘也是来此处饮酒解闷,不如咱们一起坐下来喝一杯如何?”
苏婵拍手笑道:“妙妙妙,小二,上酒!”只听得远处小二答应一声,她便也坐下,问道:“听欧阳公子的口音,怕是从京城来的罢?”
欧阳瑾道:“正是,苏姑娘可曾到过京城?”
苏婵笑道:“我可没去过京城,只是家中常来四方之客,会的人多了,对于各处的口音便也认得多些。”
正说着,小二已将酒送上,欧阳瑾斟好了酒,举杯敬了苏婵,道:“姑娘与四方来客都打过交道,想必不是大户人家出身,父母也当是友人遍布四海的大豪客了。”
没想到苏婵叹了口气,道:“我爹是个商人,但大户人家那也没什么好的,烦人得很,倒不如那山野中的女子,自由自在,去之所思,往之所想,无所拘束。我每日生活在深宅大院之中,被爹爹管教,被师傅们管教,规矩无所不在,从没有一件能够自己决定,并且亲力亲为的事。欧阳公子,你说,对于人来讲,究竟是钱财名声重要,还是自由自在随心随性重要?”
欧阳瑾一展折扇,笑道:“姑娘这个疑问,在下也无法准确解答,这个世上,有人渴望金钱、权利,有人渴望自由、随性,得到金钱的人渴望自由,而拥有自由的人却也觉得若再多点金钱更妙。有钱有势却又心性恬淡的人为极少数,而那些隐士真正对财权心无挂念的,恐怕也不为多,不管富人穷人,只需能达到以上两种境界,那都是真正的雅士。”
苏婵听了这话,若有所思,正要说话,忽听得一人喊道:“小姐,原来你跑来了这,老爷正到处找你呢,咱们回去罢!”
苏婵扭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丫鬟小绮,却并不理会她适才的话,道:“小绮,来见过欧阳公子。”
小绮向欧阳瑾欠了欠身,仍然对苏婵道:“小姐,老爷喊你回去呢,你赶快跟我走罢。”
苏婵皱眉道:“什么事这么着急,没见我和欧阳公子正相谈甚欢吗,你去和爹爹讲,我一会就回去。”
小绮急道:“不行不行,李公子都已经来府上和老爷喝上茶了,小姐你现在不回去,老爷又得生气,小绮又得挨一顿骂,小姐你还是快跟我回去罢。”说着就上前来拉苏婵的袖子。
苏婵把脚一跺,站起身来,怒道:“这人又来,可当真烦人,日后岂不是天天见面,偏要在此刻涎着脸往这贴。小绮,我不为难你,看在你的份上,我现在和你回去。”说罢,对欧阳瑾道:“欧阳公子,今日与你相谈饮酒,当真是欢畅得紧,你也瞧见了,我多出来一刻,便有人前后阻挠,这酒虽未喝完,但日后若是还有缘,当得再见,小女子告辞了。”
欧阳瑾一笑,抱拳示意,道:“姑娘好走。”看着苏婵转身离去,又饮完剩余之酒,顿觉独自一人无聊落寞,便也起身,下楼结账,却被小二告知,酒钱已由人结清,不必再付。欧阳瑾知是苏婵所为,心道:“这苏姑娘倒也甚为好客。”于是出了烟波楼,沿着市集缓步而行,满眼皆是北方难得见到的新鲜物事,心道:“这江南之地果然与我北方有所不同,小桥流水,吴侬细语,皆别有韵味。”想到此处,不禁回想起苏婵来,思道:“江南女子多秀丽,这苏姑娘更是翘楚,只可惜她生在深宅大院之中,所想皆无可得,旁人羡煞,却不知其身心寂寥,听她口风,想必那‘李公子’定是其未来郎君,只不过如意与否,还真是未可知了。”
心中思忖,却来到一家客栈门前,店门口的伙计看其驻足,便热情招呼道:“这位爷,住店不?”
欧阳瑾思道:“时将傍晚,不如休息一日,再向南行。”于是信步入店,由伙计领入房内,得闲下来,顿觉酒意上涌,便简单洗漱,宽衣上床小憩。
这一睡也不知过了多久,睁眼只见天已黑透,只有月光从纱窗渗入,欧阳瑾心中略微估摸,此时应已为子时,便打了个哈欠,起身喝了杯水,正欲再睡,忽听得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心中惊疑,便将窗微启,向外查看,只见六人身着劲装,路过自己所住客栈,心道:“如此之晚,看这群人的举动,应是在追什么人,但看这些人的打扮,似乎也不像官府之人。”
正思量着,那六人却停了脚步,只听得其中有人道:“老爷吩咐了,见到小姐,必先好言相劝,若是执意不肯回府,方可动武,切记,千万不得伤到小姐,不然后果自知。”
欧阳瑾心中一惊,脑中不禁浮出苏婵的样子来,思道:“难不成他们所追之人,竟是苏姑娘?断然不会,苏姑娘应是明理之人,不会做出这等傻事。”
惊疑之间,适才那人又道:“此乃通往城外必经之路,小姐并未骑马,就算她要出城,也定走不了多远,咱们分头搜索。”话毕,其中四人分左右两路领命而去,剩余二人正欲向城门方向搜寻,便听得一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应管家,不必辛苦找了,我在这儿。”话音未落,一位青衣女子已缓步走至二人跟前,欧阳瑾定睛一看,不是苏婵又是何人?
那应管家也吃了一惊,躬身道:“属下见过小姐,得见小姐安然无恙,属下心中很是高兴。”
苏婵笑道:“应管家,本小姐睡不着觉,出来散个小步,你带那么多人来干什么?”
那姓应的管家道:“小姐,是老爷担心小姐的安全,吩咐属下前来保护小姐,这城中白日里宁静祥和,但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刻,也不是没有危险,如若小姐已经尽兴,还望随属下回府,也好让老爷乃至全府上下的人放心。”
苏婵冷哼一声,道:“不必了,你们且先回去,我玩够了自然会回府,若是你们再跟着,那也别怪本小姐翻脸。”
应管家急道:“小姐,明日便是你大婚的日子,要是出了什么事,属下怎么担待得起,小姐若是想出来闲逛,大可不必找这种时候,大晚上的,城中没什么好看,没什么好玩的,还是随属下回府,这样属下也好和老爷交代。”
苏婵道:“好罢,既然应管家这么说,那本小姐也就勉为其难跟你们回去,走罢!”说完便走在二人前头,那姓应的管家打了声呼哨,与另一人跟在苏婵之后,欧阳瑾心道:“看来苏姑娘的确只是睡不着觉出来闲逛片刻而已,倒是我多虑了。”正欲回床睡下,突变却生,只见走在前头的苏婵倏忽之间便抽出了束在腰间的玉笛,在二人的胸口戳了一下,那二人便如同失了心的疯子一般,放声大笑起来。
欧阳瑾心中大惊,适才苏婵身影灵动,前所未见,他虽不会武功,但却也知道这功夫叫轻功,而二人放声大笑是因其被苏婵手中玉笛点中笑穴的缘故,只听得苏婵笑道:“应管家,本小姐知道你心里高兴,既然高兴,便尽管笑出来,不然小心憋坏了身子。”
那应管家一面笑声不止,一面道:“小姐。哈哈,你执意。嘿嘿。不肯回府,那属下只好。。哈哈。无礼了,霍桑,呵呵嘿嘿。。动手罢!”大笑声中,二人已将腰间长剑拔出,此时其余四人也已赶到,见到此番情景,皆惊讶至极,纷纷抽出兵刃,将苏婵团团围住。
欧阳瑾心道:“没想到苏姑娘看似娇弱秀气,竟是身怀绝技,但以一敌六,恐怕再不愿回去,也无甚良法了。”
只听得苏婵娇声笑道:“你们六人对我爹爹的确是忠心耿耿,但恐怕以你们六人的武功,要将本小姐捉拿回府,不免差之千里,瞧好了!”话音未落,便使玉笛直取应管家咽喉要害,那应管家未料及苏婵身法如此之快,匆忙之下,赶紧向旁躲避,苏婵一声娇喝,手中玉笛忽转,在霍桑的两腿分别轻轻一点,那霍桑竟自站立不住,双膝跪地,再也站立不起,只是伏在地上大笑。其余五人显然并不知这位府上的千金小姐竟有如此了得的功夫,心中大骇,于应管家的狂笑声中,一道扑身而上,可五人无论怎么出招,却连苏婵的衣角都沾不到,不出多时,已皆被苏婵点了腿上的穴道,纷纷躺倒在地。
欧阳瑾早已看得目瞪口呆,思道:“这苏姑娘的身手竟如此了得。”
那应管家动弹不得,但仍向苏婵相劝,道:“小姐。哈哈。若捉弄得咱们。嘿嘿。。够了,便随。。哈哈。属下回去罢,这样咱们在。呵呵嘿嘿。老爷那里也好交代,小姐。哈哈。。有什么话,尽可对。嘿嘿。。老爷去讲,何必。哈哈。。为难咱们这些。。呵呵。下人。”
苏婵将二人笑穴解开,道:“我若是讲得过我爹爹,也不必深夜出走,你们回去告诉我爹爹,这门婚事我一千个一万个不答应,也让那李多撷死了那条心,爹爹那里,我自会找个时间向他赔罪。”说罢,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留下六人那面面相觑,长吁短叹,适才他们见识了苏婵的轻功,自知追将不上,好一会才狼狈之极地回府去了。
欧阳瑾心道:“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苏姑娘行事未免略微乖张,此番一去,苏府定是鸡犬不宁,她爹爹乃是此地有名有望之人,她这样抗婚出走,实不是甚明智之举,我得前去好言相劝,也至少让她回府与爹爹好生相谈才是。我是个弱书生,她总不至于对我下什么狠手。”想到此处,心中主意已笃,便穿了衣服推开房门,却未曾想,房门外的朦胧月光中,竟是苏婵含笑而立。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欧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