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茶楼走出来的我头脑晕晕,片刻之前尚且晴朗的天空压满了云彩,明天是一个阴天。绨绾说的事情带给我震动很大,浮萍的遭遇让人心酸,救人一命这个请求,我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出乎我的意料,琥儿跟在后面跑了出来。在绨绾的极力劝说之下她终于放弃了杀掉我的念头,方才的冲突让我们两人之间十分不愉快,她还是堵着气不开口道歉,可却一直跟在我身后转出了一条小巷,头上顶着朵比空中云朵还要深色的乌云,可见她心情低落。
我停下脚步,回头朝她说道:“浮萍的事情我已经答应了,赦免帖也不会说给任何人听的,如果是这两件事,你可以放心回去了。只有绨绾一人怕照顾不过来。”
琥儿一抽鼻子,硬邦邦开口道歉:“对不起,刚才不该想要杀你。”
我挑了挑眉毛,觉得勉强得来的致歉并无意义,可是在不想跟她计较太多:“你能相信就好,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信守承诺还做得到。”
她听出来我原谅的勉强,上前抓住我的手,眼中泛出泪花,蹬脚从二楼飞落地面抢夺赦免帖的侠客琥儿不见了,我面前的黄衫少女完全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柔弱模样。
“奉卓,我真的错了。赦免帖事关重大,紫七煞因为它遭遇不少追杀,我跟绾姐也是心惊胆战,看到有人能打开帖子,我当然害怕。刚才你也听到了,横渡没世之海前,赦免帖上的名字全都是秘密要保守住,绾姐说过,为了避免生事端,防止那些觊觎天魔族力量的家伙混入族人中一同归位,第五世所要寻找的魔族后人名字也都要保密。说实话,帖子从紫七煞手里拿过来到现在,我跟绾姐都没有看过里面内容一眼——因为我们打不开啊。可谁知道你竟然打开了,不是魔族,没有圣血的力量,连归位和赦免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你。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糟糕啦,我们都归位不了了!奉卓,我现在相信你,你原谅我好不好?以后我再也不会这么冒失了,向你保证!”
琥儿扎闪着泪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拉着我的手,叫人分不清真假。
我不禁在心里慨叹白虎的多变,在黑月森林中也是如此,前一秒钟是个聘聘婷婷的窈窕淑女,后一秒刀光一闪裙摆一撩成了骂骂咧咧的女汉子;今日她先是诚诚恳恳与我和好,又忽然拔刀袭击我,现在哭哭啼啼又来求饶。如此反复无常,与那“折箭”名号的反讽意味到不谋而合。
因为心里有了防备,我不敢再向她完全敞开心扉:“我知道啦,不怪你。谁知道我能打开天魔族的赦免帖呢,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心里想着要与天魔族撇开关系,我特意强调了这句话。
“那……你不生我的气了?”瞧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反倒让我有一种从头到尾都是我在欺负她的错觉。
“……不生气了。你也不用担心啦,好好准备一下,今晚去千面神教可要多加小心。”
黄衫少女终于破涕为笑,两颗小虎牙十分可爱,她从空中摸出来一朵娇小的菀蔷薇插在我头上,又摸出一朵插在自己发角,然后郑重其事道:“以菀蔷薇作证,我琥儿与奉卓今日结为生死之交,永不互相猜疑。”
琥儿与我拉了勾,笑得微圆的脸蛋儿绽放着与菀蔷薇交相辉映的光彩。
我勉强笑笑,总觉得她随使都会变卦,下一秒可能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惹了她,她就又会抽出刀来架上我的脖子。别人口中的刎颈之交是可以把性命托付给对方的挚友,琥儿说的“生死朋友”听上去倒像是“随时插你两刀”的意思。
“好咧!那今晚我们就照计划行动!奉卓,我有很强烈的预感,我们两个联手,加上绾姐从帮协助,千面神教一定不是我们对手!”提到今夜“合作行窃”,琥儿兴奋不已,我有些为难地看着她,觉得刚才商量的计划虽好,可顺子他们都不是傻瓜,我们能想到的他们很可能也想到了,但终究我没有扫琥儿的兴致。
“奉卓,你怎么在这儿?”正要离去我听到了淅的声音。
“淅!”
淅大约找了我好久,见到我身影的时候他明显松了气,可我身边的黄衫少女跳进他的视线,结果把淅浑身的锐气给激活了。他讨厌琥儿,说话就故意抬高半个头以便俯视,拇指指着黄衫少女,他故意问道:“这个是谁?”
我默默淌汗:就算不待见也没必要搞得这么僵硬,你天天都挂在嘴边不断贬低的那个人就站在你面前,你得记忆力多不好才会忘记……
“淅,你……唉,算了算了,这个就是——”
“我是琥儿,是奉卓的结拜姐妹。”琥儿咬着牙关咯咯响,大大方方朝他一笑。
淅把“侩申”架在肩上,两只手随意搭在刀上,眯起眼睛,头发乱的像鸟窝,黑眼圈黑的像被人打了两拳,他单边的眉梢一挑,一副“我才不管你是谁的模样”,用呛死人的腔调鄙视她:“不认得。”
琥儿明显一噎,鬓角刚插上的菀蔷薇莫名其妙瞬间凋零,好像是被无形的怪力捏扁了。她深呼吸几次,又展开明丽的笑容:“不认识,不要紧啊。我做过自我介绍了,现在该认识啦。”
淅用指头抠抠耳朵,弹走耳屎的模样好像是在把刚才听到的琥儿说的话清理掉。
“对于没用的人,本少爷才懒得记名字。”他一而再再而三耍大牌,完全不把琥儿由红润变惨白,变绿、再变紫的脸色放在眼里。
我斜眼看到黄衫少女微笑到颤抖的眼睫毛,僵硬到抽出的上弯嘴角,心中暗道:马上就挂不住了。
然,出乎我和淅的意料之外,琥儿在受到百般羞辱之下仍然忍住了把人骂个头破血流的本性,她“呵呵”笑下,仰着脸一副不介意的天真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