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人怪的眼睛将我吸入的瞬间,眼珠子自身就在着火,猛烈到下一秒钟就能烧毁他的整个脑神经。
我惊呆着一动不动,居然在为一只要置我于死地的怪兽担心。
难道是因为他在开心地笑着,因为他像个小孩子拿到渴望已久的糖块那样,甜蜜蜜的笑着?
虽然明朗笑容感染得了我,却不得不说,正常人应有的表情挂在他脸上,简直可怖到极致。
我被撕人怪抓到树枝上,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也都停留在树枝上,我平衡感一般,得由他扶着才不至于掉下去。撕人怪兴奋过度,浑身一个激灵,手一松,我落向地面。
登时间,整个世界都空掉了,只余下高的令人目眩的天空,遮盖住一半天际的松树树冠和树枝上悬挂着的撕人怪,猛烈的风从地面吹向天空,却拖不起我瘦弱的身体,风声钻入我的耳朵,快要刺破耳膜。
他伸出长到不成比例的手试图抓住我,大喊一声“姐姐小心”,踏着树枝迅速冲下救回了我。我睁开眼睛,只见这个少年模样的怪物嘴巴乐得合不拢,他相貌丑陋怪异,虽说我能感觉到他在开心地笑,可整个一张丑脸比那唱戏的丑角还要吓人,嘴角的肌肉扯开太远,到了耳根后面,口中牙齿如同猛兽一样又尖又长,他眼眶下的颧骨一高一低,两只鼻孔翻向天空,头皮有好几块都是掉下来的,胡乱用松针插着将其余头盖骨合起来,眼袋好像巨型肿瘤,眉毛早被一把火烧掉,突突地空在哪里。我再一次被这畸形人吓得半死,却听他抹着泪哭道:“你真的是奉卓姐姐!”
“你是谁?”对于这一张陌生又扭曲的脸,我丝毫没有印象。
“我……我是顺子……”
顺子。
我第二次死亡之前所居住的那个安然小村庄,隔壁大娘的宝贝乖儿子,也是那个满月席上出口成章,一首谁都不懂的预言诗引来四面树妖将之捉走,从此再不见踪影的圆滚滚小娃娃。
他完全长成了残疾。
小时候那个白白胖胖最喜欢让我抱的胖墩儿竟然变成比我高了一个多头的雄性怪物,实际上他比我小十多岁,按照年龄算今年最多不过九岁,但是现在看起来,单说身形,他绝对是个成人身材,再说长相……怪物的长相看不出年龄。
除了他面孔像是被拧碎的破布不堪入目,他的躯体也是如此,仔细观察下,我终于区分开了哪块儿是躯干,哪些是肢体——左臂不分上臂和下臂,只有一根骨头从肉球一样的肩膀伸出,头上岔开两块手指骨,因为只有一节,所以不能打弯,可长度却跟右臂一样;他的右臂长得还算能看,就是相比起身子比例太长,活像猴子那样一垂垂到地面,他的胸膛十分厚实,可腹部却纤细不盈一握,我生怕他柳枝一样的腰随时会折断掉,他的双腿倒是挺健全,比正常人还要强壮,所以轻轻一跃便能到达松树的顶端。只是皮肤无论是看起来还是摸起来都跟坟墓里挖出来的死人一样,松松垮垮没有一点弹性,当他施展神功的时候,浑身皮肤会变成松树皮模样,疙疙瘩瘩,像是爬满了虫子叮咬留下的脓包。
我哭道,歪歪扯扯想要躲开:“真的是顺子?别吓我,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顺子沉默不答,半响,他向我背出了那首害他家破人亡,害他变成丑陋的畸形怪物的预言诗:“三世遗孤,四分寰宇,五浮六沉,七七赦免。后面的诗句再也没能想起来。”
“你真的是顺子,真的是顺子!”我终于放下怀疑和戒备,无力的身体发软,正想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却因为他长相实在怪异,无法忍受与他近距离接触而犹豫着。
撕人怪显然习惯了人们用这种反应对他,于是跟我保持着距离,用手抬着眼皮,勉强露出眼眸,紧紧盯住我的身影不放。
他没有露出太多的瞳孔,不适应阳光照射的生物害怕眼睛会受到伤害。
“你是顺子啊。我以为你……以为你早就死了。”想到四面树妖闯入宁静的小镇接着差点将我杀掉,劫走顺子的时候全村人都不抱有任何希望。顺子肯定喂妖怪去了,大家都这么相信着。
可现在,这个完全看不出一点儿顺子模样的扭曲妖怪站在我面前,声如雨下地告诉我他就是顺子,并背出预言诗为证,我是相信了,可心中复杂苦涩的滋味无法用语言描述。
我们两人相隔一尺距离对望着,谁都不愿迈出靠近的第一步。
撕人怪撇过头去,整个身体所称庞大的肉球,这是个悲伤时自我保护的姿势,跟人类缩成一团躲在墙角或桌子底下一个道理,可他体型太过庞大,就算蜷曲成肉球,也没地方给他遮风挡雨。
“奉卓姐姐,我就是顺子啊……你离开村庄了,现在住在这里?齐青界?”
我哭着点了点头。他想要伸手为我抹去眼泪,看着我吓得退缩几步,只能在半空中停住了。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沉默。
我们脚底下这棵恐怖的松树逐渐萎缩,最后完全钻进了土地里。本就是顺子施法从地里长出来的,现在他撤回妖法,尚未长成的松树就跟冒出一半儿身子的泥鳅,被人一打立刻钻回土地里。
我和顺子终于落脚到了地面上。若非地表留下了断裂的痕迹,我真没法相信就在片刻之前这里冒出的松树妖怪差点把我吃掉。
顺子抖抖肩膀,没有等到我任何回答,他鼻孔喘气,哼哼两声,心灰意冷想要走掉,我一把拉住他:“等等先别走,你把村里人都放了……”
他看我一眼,左脚一跺,地面上逐渐隆起许多被泥土掩盖的松球,逐渐膨胀,变形,终于恢复成一位位村民的模样,只是大部分人的半截儿身子还掩藏在土里,其中还有去厨房烧烤鸡的巧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