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33 夫人来访
33 夫人来访
转眼年过了，连续不断的大晴天暂时带走安水的寒气，柳树抽芽，红芍如簪，朱宝珠愈发凸起的肚子给她带来很大负担，本来自身就是一堆肉，如今怀了身孕更是沉重，从梁府走去朱宝斋亦或是绣坊都能让她喘上几分。梁楚见状哪里还敢让她忙活，威逼利诱将朱宝珠困在屋里，可以走动的地方就是梁府的大小花园，有假山有碧水，有红花有绿叶，足够让她散心了。
朱宝珠哪里闲得住，坐在屋里还不忘看账本，作花样，时不时将掌柜伙计丫鬟们叫来跟前盘问，玉容因此比以前忙碌几倍，家里家外不断的跑。
这日朱宝珠正坐在书房画一副美鬓插戴图，美人只有一个脑袋，简略的脸型，盘起的乌鬓上各样首饰精细无比，玉容提着裙角匆匆而来，面带喜色道：“夫人，有客找，是知府夫人。”玉容哪里晓得梁家和知府的恩怨，只愿朱宝珠和夫人和的好，然自打朱宝珠回乡到如今已有大几个月都没见两人约见，还道是关系淡了。如今知府夫人亲自登门造访，后面跟随的丫鬟抱着的盒子明显是礼物，这般看来两人关系尚在。
朱宝珠明显一楞，搁下笔墨起身走出书房迎客。
知府夫人正在喝茶，气色甚好，眉眼含笑，许是最近过得不错。朱宝珠心中沉吟，想起美人小妾滑胎的惨事……
朱宝珠提步上前，面色微笑，如往日般亲昵寒暄：“眉庄妹妹今日怎么有空过来看姐姐？我还道妹妹把我忘了，真是伤心得很。”说笑着亲自给闻眉庄满上热茶，又吩咐玉容道：“玉容去厨房端两碗燕窝粥来，眉庄妹妹可要赏脸陪姐姐吃一碗才是。”
闻眉庄呵呵直笑，直爽真诚毫不掩饰同是亲昵的拍了朱宝珠一肩膀，低头瞧着朱宝珠挺起的肚子，又是欣喜又是羡慕的说：“才几月不见宝珠姐姐已经身怀六甲，妹妹我可羡慕了，姐夫对你一心一意温柔有致，哪像我老爷不爱小妾作乱，肚子也不争气，真真是烦死人。我成天烦着这些事，哪里有闲空出来找姐姐玩，如今开春暖和了才忍不住出来走走，绝对没有忘记姐姐，姐姐可别见怪。”闻眉庄笑呵呵的解说着，扬手将丫鬟抱着的两份礼盒拿来，指着其一道：“妹妹过年没能给姐姐拜年实属罪过，今日补上还望姐姐莫怪。”
朱宝珠哪里会怨怪，示意下人接上才道：“算你还有心。”
“呵呵，那是当然，这一份小礼盒是妹妹专门给未来小侄子准备的，姐姐可不要嫌弃。”闻眉庄说着亲自打开了盒子，朱宝珠眼睛一扫，竟是一对光芒可见的夜明珠，朱宝珠惊讶，忙摆手道：“眉庄妹妹，这礼物不能收，太贵重了。”
闻眉庄叹气：“姐姐别跟我客气，我本是想送小侄子金银锁，可那些东西姐姐家铺子里一堆，我可真拿不出手，这夜明珠虽比金银值钱，但也也不是稀罕物，姐姐就收下吧。大不了以后我生个儿子，你再回送一份礼不就行了。”闻眉庄倒真是不拘小节，说话随意大方，朱宝珠有点哭笑不得。推搡几番还是将礼物收了，心里已经思忖起将来回送什么礼物恰当。这般想着，朱宝珠梦醒般说个吉利话：“妹妹不急，放宽心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儿子的。”
闻眉庄开怀而笑：“承你吉言，我也沾沾姐姐的福气。”
二人在厅中说说笑笑吃了小碗燕窝，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朱宝珠可不信闻眉庄来此就是特意送礼，因此填了肚子便借口带闻眉庄去瞧瞧她新画的图样，相携去了书房。
这书房如今是梁楚所用，书倒是挺多只可惜梁楚从不看，梁楚白天在铺子里忙，晚上若还要看账便直接和朱宝珠待在卧房里，显少来书房办事。如今朱宝珠怀孕闲着，用书房的次数倒闭梁楚多多了。桌边青花瓷座里林立的画卷全是出自朱宝珠之手，桌面上也尽是朱宝珠喜欢的话本，屋里还洒着淡淡熏香，用梁楚的话说来，那便是一股子的闺秀气息。
“姐姐真有闲情雅致，在家养胎还不忘写诗作画。”闻眉庄出言赞道，好奇的环视书房各处摆设。
朱宝珠嗤笑：“我哪写什么诗词，我这画的也不是画，随笔乱涂罢了。妹妹今日不忙吧？晚上一并用膳可好？我叫厨房多备几样家乡小菜给妹妹尝尝。年前回乡姐姐带来不少土仪回来，等下给你捎些回去。”
“姐姐有心了，吃饭不必，土仪我就不客气了，呵呵。”
“那好，我吩咐去。”
闻眉庄见朱宝珠喊来玉容，脸上的笑容逐渐安静下来，抿了几口茶水，上下打量朱宝珠沉重的身子，待她回来，便一声叹息：“姐姐也听说了吧，我家老爷捧在手心的小美人不小心孩子没了。”
朱宝珠捧起茶杯，淡淡点头：“听说了，怪可怜的。”
“是啊，女人这一生最重要的就是丈夫和儿子，大半辈子的依靠。我家老爷盼星星盼月亮想盼一个儿子，如今这般没了，真是寒心。”
“眉庄妹妹赶紧给他生一个不就是了，呵呵。”朱宝珠赔笑。
闻眉庄微微羞涩，过而又苦恼道：“老爷一向宠她，不将我放在心里。如今倒是有些误会，美人姐姐被老爷禁闭起来。”
“……”朱宝珠垂头不语。
闻眉庄神色一整，低言：“她比我姿色胜出太多，如今就算被冷落不过一时，老爷跟她有情分在，过阵子还是会好上。”
闻眉庄说道这里停了下来，抬头盯着沉默的朱宝珠。
“宝珠姐姐，你说，她若是回头想进你的门，你要如何待她？”
啪嗒，朱宝珠手里的茶杯一颤，杯顶撞上杯沿，飞溅的茶水落在衣服上，朱宝珠无心去整理，心中慢慢镇定。闻眉庄会有什么事情不知道，怕是比她知道的更多更清楚。如今找来她便料到几分，现在挑明也好。
“说哪儿的话，我家老爷不纳妾，平妻也不要，如今这梁家，只会有我一个女主人，妹妹就别担心了。”朱宝珠淡淡笑着，十足笃定之态。
闻眉庄呵呵道：“那是，姐夫是难得的好男子。只是天下男人谁不好美色，姐姐还是当心点好，妹妹瞧着，姐夫什么都好，就是心是个软的，唯独这点最不好。”
“……那姐姐我只有多费心思，管着他便是。”朱宝珠失笑，暗道闻眉庄将梁楚看得倒是有几分清楚。
闻眉庄起身拍拍裙子，点头应声：“那是那是，姐姐有好手段，时候不早，妹妹我得回去了。”
“不多坐一会？”
“不坐了，下次再来陪姐姐吃茶。”
“也好，玉容送客。”
送走了闻眉庄，朱宝珠想再静下来作画已经没有心思。左思右想终是忍不住换好衣裳，跟梁太爷报备一声便携玉容出了门。不去朱宝斋亦不去绣坊，梁楚基本从不去朱宝斋，绣坊倒是天天去瞧瞧，成天到晚就喜欢呆在梁记里和一群老掌柜小伙计忙完生意磕牙吃茶。
朱宝珠过去的时候，铺子里正冷清，有两桌人在对弈，朱宝珠眼睛一扫，不见梁楚人影。
掌柜发现夫人到来，忙起身相迎：“夫人，小李去给夫人倒茶。”
朱宝珠随便找处坐下，问：“老爷呢？”
“老爷出去送货，这会估计在城百王家。”
“哦……等他回来，你就说晚上给他准备了红烧肉，早点回府。没事，我走了。”朱宝珠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
朱宝珠没精打采回府，吩咐厨房准备晚上的菜式，本想去歇息一会，却不想梁太爷将她叫到厅堂。朱宝珠心中谨慎，梁太爷要说的会是何事？她隐隐有点猜测。
天气转暖后梁太爷病气褪去了些，依旧是笑容慈祥，平易近人的模样。
“宝珠今日接待了知府夫人？”梁太爷笑着问，可谓开门见山。
“恩。”
“能结交几个朋友也是好的，只是莫要深入。”
“宝珠明白，多谢爹提醒。”以前的确有深交之心，然事实的真相带来的不仅仅是心伤，还有牵扯的无辜之人。再看那相谈甚欢的女子，无论如何都无法保持一颗最真挚的心。
“你前些日跟言章吵架，爹知道所为何事。今日便一并说了，宝珠切莫在意那个女人，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准她进这个家门，无论什么身份都不准进。就算我不久以后死了，宝珠也大可放宽心相夫教子，言章这孩子虽有时候糊涂冲动，如今慢慢的也是明白人，不会再做傻事，何况马上当爹的人，他分得出轻重，外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白搭，做夫妻，互相得交心，得信任。如此才能家和万事兴。”梁太爷一口气说完喝了几口茶水，精神奕奕，认真得很。
朱宝珠乖顺的点头，应道：“有爹这些话，宝珠安心多了。宝珠别无他求，只想给梁家生几个儿女，跟相公平平顺顺的抚养他们，一家人安稳度日就好。”
“恩，爹明白你的心。如今知府一家在此坐镇，爹预想不会万事太平，言章有时候马虎，你需准备些心思，省的到时候麻烦来了稳不住脚。”梁太爷蹙眉揣测，神色并不见太多担心。
朱宝珠忍不住问：“今日，知府夫人告诉我……那个女人被知府禁闭起来，我想知府会结仇相公无非就是因为那女人而已……如今他对她少了心思，许就将相公的恩怨给抛了，爹说可能吗？而且媳妇不明白，相公并未得罪过他们……相反……就算结仇，也是相公恨他们才对……。”说着垂下了脑袋，双手绞着手帕，暗想很多事情她其实一直不明，如果知府针对梁楚不利，真叫人忧心。
梁太爷闻言一声长叹，望着杯中水道：“谁对谁错不好言说，真计较起来，那便怪那时他们都太年幼冲动。我那前儿媳妇与知府是表亲，打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且订着娃娃亲，关系匪浅。所以宝珠你想，最后却是言章将她娶了回来，知府年轻气盛，大有不满是绝对，如今他身份尊贵，言章又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为父只盼他大人不记小人过，图个安稳。”
“……希望如此吧。”朱宝珠勉强扯出笑容。
又是一年山花开，朱宝珠已经嫁到安水整整一载。与梁楚闲暇说起去年今日踏青之行突逢春雨绵延，二人凄惨兮兮滚了一身泥，记忆犹新如昨日之事。
朱宝珠嘴巴多番念叨想再次去踏青，无奈说破嘴皮梁楚也不答应。
最后无可奈何将目标换做城里小侧门的水榭台阁，也算是一幽静美妙之地。
夫妻两带着几位仆从选个好晴天便朝水榭台阁而去，一路地势平坦，柳絮翩飞，燕子盘回，朱宝珠心情大好。
到了目的，梁楚找个空地让朱宝珠坐下，自己则站在一旁嘘寒问暖，柔情无限。
二人正说着，见前方小道不远处走来一波人，打前相携而行的不正是闻眉庄和知府于锦绣，其后便是神色冷淡依旧遮面的美人，拖着一帮子丫鬟小厮，可谓浩浩荡荡出游来。
朱宝珠还未出声，闻眉庄已经眼见的看到她，立即朗声笑呼：“宝珠姐姐你也来了，真巧。”
“呵呵，说明我与眉庄妹妹有缘。”
梁楚这时躬身道：“于大人，于夫人。”
“梁老爷兴致不错，今日不忙着赚钱？”于锦绣笑问，心情似乎不错。
“大人说笑了，今日天气大好，陪夫人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那边闻眉庄已经挨着朱宝珠坐下，朱宝珠见她时不时甜笑着轻抚自己的腹部，张嘴便低声问道：“妹妹是不是有了？”
话出，闻眉庄立即红了脸，低眉巧笑，嗔怪道：“呵，姐姐真是好眼力。我前日才得的消息，大夫说已经一月多了，果然是沾了姐姐的福气。”
“呵呵，妹妹这下可以放宽心了，我瞧你这样子，铁定是个儿子。”
闻眉庄喜不胜收：“真的？呵呵呵，老爷说了，无论儿子还是女儿都没关系，以后总还要生的，越多越好，像我娘就生了七个。”
“令尊好福气。”
两个女人低声说笑着，全然不顾美人儿的存在，被完全忽视的美人儿面不改色，自己找位置坐了，静静看着水中漂浮的绿萍和粼粼水波出神。闻眉庄怀孕是大喜事，于锦绣一时兴奋便
将美人儿的禁闭解除，另外给府中下人人手一份红包，算是将过年没给的补上了。不过几天光阴而已，知府大院中的天气与年前不可同日而语，就如这安水的天气，寒潮已经彻底褪去。过了暖春，热夏也不远了。这般艳阳高照，和风徐徐，禁闭多日美人儿早就冷静下来，于锦绣还是于锦绣，从未变过。他对她有情，却不是非她不可，不然她当年又何必另嫁他人，不然她如今又何苦屈作低贱小妾。她一直在做两小无猜的美梦未曾醒过，何想这世间，能给于锦绣生儿育女的女人，数不尽数。她的孩子胎死腹中，他亦不会断子绝孙。
美人儿斜倚栏杆，粉妆如花，青丝如黛，施施然便成了画，水榭亭阁最美的一道风景。走过路过多少男女纷纷为之侧目，然美人只呆呆看着水中鱼，自由来去。她想从小逢人便夸她绝色美人，她想养她成人的姑姑骂她妖孽投生最是祸害，她想满腹不甘嫁作他人妇，她想那人待她无话可说，可她最终不过因为于锦绣几句话而杀死自己的孩子，背离而去，如今落得这般地步。
自作孽不可活。
等那于家小公子出世，偌大的于家还有没有她容身之地？她耳边回响着闻眉庄的笑声，她看到水中的自己一脸绝望和不甘。她如果有闻眉庄一半聪明，如今就不是妾。她没有闻眉庄聪明，更没她好命。这世间，她已经走投无路，活着已不容易……那个人，不会容她。
闻眉庄的笑声一直在耳边回响，连熟记十几年，那个男人的声音都给冲淡了。
纹丝不动的美人儿忽然捂住耳朵，烦躁的站起身，看着栏下水波荡漾，鱼儿来去，眼一闭，心一横，翻身便跃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