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18 怒不可遏
18 怒不可遏
秋风瑟瑟,路边菊花散香轻摇。狭长无边的道上远远有一队人马在晨光雾皑中靠近安水城。
家门就在眼前,梁楚等人顿时喜笑颜开,连夜赶路能在今日早晨城门大开后回家补眠,众人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早在朱宝珠的信中得知齐坞水患严重,百姓一时居无定所,距离较近的安水城多了很多逃难百姓,然此时亲眼见到,梁楚等人仍觉得心惊。梁楚今年二十有二,幸运的他却一次没有经历过天灾,只从前辈人嘴里听说过安水曾经骇人的灾难史。
“各位好心的老爷,能不能给点吃的?”
“叔叔我肚子饿……”
看着一双双伸出的枯手,一双双渴望的眼眸,梁楚心里叹气。扬头示意身边的宗宝将车里所剩不多的高粱拿了出来。反正待会他们进城后会回家好好吃一顿。
得到吃食的诸流民对梁楚千恩万谢,梁楚已经加快步伐走近城门,一心只想快点回家。
城门早就开了,梁楚走近后才发现有点不对劲。要是以往,这种时辰绝对人流如梭,乡下的贩子们皆会进城赶场。然,此时此刻,静悄悄的只有守卫以及城外那些可怜流民。
梁楚下马,冲眼熟的守卫点点头,抬步就要进城,两守卫横手一扬:“梁老爷,今日真是对不住了。知府大人说了,从昨天开始禁止任何人入城。只得出不得进,还望梁老爷体谅。”说罢颇无奈的冲那些流民看去:“瘟疫霸道,怕害了城内人。前些日不小心城里已经病死三人。”
梁楚浓眉一挑,眉间深深蹙起,半面胡茬的黝黑脸孔这会看起来煞气逼人,过往的梁楚只要皱眉就会让他人心里犯怵,此时皮肤晒黑,腰腹渐壮,胡茬遮面,无形的气势更甚从前。
守卫轻咳几声,放软声调无可奈何地解释:“梁老爷,这是大人的意思,我们真是没法。不过你放心,等几个时辰有大夫过来,只要确定各位身体安康即可进城。”
“几个时辰?”梁楚又一挑眉,他们这行人连夜赶路没吃没睡,有家而不能入,别说几个时辰,几刻都不想多等。
“你们快去叫大夫过来,我们保证没病。要我们这些人等几个时辰未免太欺人了。”小厮宗宝怒气冲冲的横道,身后的掌柜伙计车夫等全都不耐烦的跟着嚷嚷。
那守卫也不想得罪熟人,心里对知府大人这样的命令深感不悦。只要不让流民进城便可,何必连家乡人都拦着不让进,害得那些做生意的小贩最近全歇了。说什么若有重要人物进城就差大夫仔细瞧个清楚,但是那所谓的大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睡到日上三竿压根不会过来守城。
守卫立即找个跑腿的去请大夫,转头便朝梁楚等人安抚:“叫人去请大夫了,诸位稍等。梁老爷这次去洪湖还顺利吧?瞧你这才几月不见壮实了不少,呵呵……”
梁楚倒不会迁怒守卫,见他们和颜悦色的聊起来,便也放松下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这趟洪湖之行。梁楚等虽是商人,不过年纪轻轻倒也去过很多地方,见识绝对比小小的守卫广泛,听梁楚说着外面的风土人情,两守卫听得津津有味。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大夫没来,去请大夫的跑腿也不见。
梁楚还没说话,守卫便怒了,心里暗骂那跑腿的干事不牢靠。转脸又拉着梁楚说七说八。这一说,竟是整整一上午。
艳阳当空照,梁楚等人肚子饿得咕咕叫,头昏眼花直犯困,有气无力蹲靠着城墙闷声出气。
“两位差爷,麻烦去梁记或梁府叫我家夫人派人送点饭菜来啊,这新来的知府太狠了,我们明明没病非得饿出病来。”
守卫此时已经换岗,新来的两位年纪轻轻,梁楚翻出记忆,硬是不记得见过这两人,心中顿时一沉,看来接下来还要等更久。他不指望早早回家了,只指望梁家有谁发现他们已经回来,赶紧送吃的过来填饱肚子!
小厮宗宝知道拜托守卫没多大作用,两只眼睛直直盯着城内门为数不多的行人,巴望能看到一两个熟人。
很可惜所有希望都在一次次失望里破灭,眨眼太阳渐渐西下,好好一群人变得与外头的难民无异。耸拉着脑袋,饿得前胸贴后背。
就在梁楚愤怒难当准备硬闯时,希望终于再一次出现。
懒洋洋如同刚睡醒的老大夫晃悠悠走来,瞧也不瞧梁楚,直接摆桌入座,“都排好队,一个个来。”
梁楚瞧他眼生,口音也不像安水人,怕是知府老爷带来的大夫吧。梁楚咬牙坐过去,大夫一会翻他的眼皮一会把脉,磨磨蹭蹭折腾大半个时辰:“行了,壮得更牛似地哪有什么毛病。真是的,这点小事还叫我来跑腿。”梁楚目瞪口呆看着大夫大咧咧收拾东西晃悠悠走了,梁楚后面的人,一个都没说要检查。
“这……”小厮宗宝哑口无言,亏他还早早抡起袖子做好把脉的准备,没想到这样就过了。
年轻守卫见他们愣着不动,顿时不耐烦催促:“还站着干什么,不进城就赶紧出去。”
梁楚心里骂娘,扬手一挥,带着车队直接去梁记下货。几车货物不安顿好,他满腔怒气哪有闲情去吃饭睡觉。
此时梁记差不多到了禁门的时间,梁楚一出现,铺里的掌柜伙计们全都欢呼着出来迎接,各个惊喜追问:“老爷怎提早回来呢?”
“恩,提早了。”梁楚没精打采,将卸货清货的事交给几位掌柜便进了铺子。掌柜追上来说:“夫人在后院,老爷先去歇歇吧。”
梁楚眼睛一亮,点点头朝后院走去。
别致的小院里菊花盛开,五彩缤纷夺人心魂,艳丽的夕阳下花儿绚烂耀眼,石桌前温馨的景象却些微刺眼。
梁楚顿住步伐,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那一片美好光景里除了夫人朱宝珠,其他一大一小是何人?那男子气度不凡,那孩子天真可爱。朱宝珠坐看他们一大一小嬉笑玩闹,满眼柔情蜜意。
梁楚心脏突突地跳,直觉一腔怒火快要决堤而出。
梁楚疾步向前,却见那男子抱着孩子靠近朱宝珠一弯身,低下头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几人背对着梁楚,在他看去,就好似男子抱着朱宝珠和那孩子,低言细语合家欢乐。
梁楚脑袋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男子却忽然走到院墙边,飞身一跃,轻而易举地离开了梁记,再不见踪影。朱宝珠手里的孩子指着那方,口齿不清地兴奋乱叫,隐隐可以听出是‘爹爹’的意思。
朱宝珠连连哄笑,抱着孩子起身,一转头,和梁楚四目相对。
天边最后一道霞光不知何时已经躲进厚厚的云层,骤然吹起的夜风冷寒渗骨。
朱宝珠在看到梁楚的一瞬间发自肺腑的笑容融进细小的双眸,眉眼弯弯。然,夹着淡淡菊香的冷风倒是将她及时吹醒。弯起的眼角在梁楚的森然冷面里缓缓抚平了弧度。
朱宝珠心中无法不紧张,她想他一定是看到了苏二少,这天下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对自己的女人却容不得一点沙粒,哪怕她去解释自己的清白,沙粒却已经在梁楚心里沉下。
女人,本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乖乖在家中相夫教子。她遇见了宽容的梁楚所以幸运的过着自己喜爱的自由生活,梁楚却不会容忍她借此与其他男人走得太亲近,那会让身为男人的他丢尽脸面。
她其实什么都明白啊,却还是犯了这样的错误。或许她要是美貌一点,这安水城里怕是早就传出梁家夫人不守妇道勾三搭四的谣言碎语了。所幸容貌低下还有这种好处,即便最近和苏二少走得近,身边却无一人说闲话。掌柜们亲眼见她和苏二少一起进出还能友好的微笑。
朱宝珠失笑,这世上拿她当寻常女子看待的,只有梁楚一人。
见他明显生气的神色,朱宝珠很不在意的丢给他几个微笑,梁楚顿时眉眼抽搐,嘴唇紧抿,有气而不得发的憋屈模样。
朱宝珠向前两步,清清嗓子欲要说话,怀里的孩童却奶声奶气低低一唤:“娘……饿……”
朱宝珠一颤,梁楚拼命隐忍的神情随之崩溃,咬牙切齿怒指朱宝珠怀里的孩子:“你连儿子都有了?”梁楚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他心里尚且存有几分清明的,朱宝珠虽是二嫁可的的确确是清白之身,没道理他才离开短短两个月朱宝珠的儿子就已经会叫爹娘了!
梁楚的怒吼声撼如霹雳,瞬时吓得孩童嘴巴一瘪,躲进朱宝珠怀里哇哇大哭。前铺清货的掌柜匆匆跑来,一见夫妻俩的架势便无奈叹气,心里颇为无奈得很,夫妻伙的过日子吵架是常有的事,别看这两人平时挺恩爱。掌柜是过来人,并不赞同夫妻吵架外人跑去参和,于是爽快的挥挥手,将后面一干跟来看稀奇古怪的伙计们赶了出去。
朱宝珠的面容古怪复杂,梁楚的质问倒是使她吃惊不小,难道梁楚笨地连这种事情都要误会?那她真是高估男人生气时的冷静和智商了。
不过见梁楚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朱宝珠深觉这事定要好好的解释给这个气笨的男人听,不然因为误会闹得夫妻不合,得不偿失。
朱宝珠一边轻拍怀里的孩子一边叹气解说:“他是我收养的孩子。”
梁楚似乎没听见,仍旧气得在原地烦躁无比地来回踱步,只听到朱宝珠说了什么便立即站住脚指着苏二少离开的院墙处:“孩子他爹都来了,还是个长翅膀会飞的!”
朱宝珠噗嗤一声笑了,笑的几乎前俯后仰,可恶张狂。
梁楚面色如土,一脚踹在石凳上,双眸猩红地冲着朱宝珠暴怒:“朱宝珠你还笑得出来!”
“咳咳咳……”朱宝珠呛住,想说话解释,一见梁楚难看的脸色又忍不住低头私笑。连她怀里本来哭泣的孩童都不禁瞪圆双眸天真无邪的瞅着朱宝珠颤动的胖脸。
“相公,我和那个飞人很清白。”
“既然是清白的孤男寡女待在一起做甚?有正门不走飞院墙明显是偷鸡摸狗不干好事的奸夫!”
“你是要说我们奸夫****?”朱宝珠抬眼横他,眼神凌厉。
“朱宝珠——”梁楚咆哮,这个词语触动了他心里最厌恶的底线。
一声怒吼倒是成功吓住了朱宝珠的轻慢,这个男人生气的样子还挺可怕的,朱宝珠无力的吐口气,指着孩子道:“相公,这孩子是…”
“夫人!家里出大事了——”跌跌撞撞冲进来的玉容气喘吁吁停在朱宝珠面前,抬眼看到身边的梁楚顿时焦急道:“老爷你可回来了,赶紧回府不然就出人命了哎!”
梁楚和朱宝珠脸色皆变,不由自主对上眼,梁楚立刻又恨恨别开,忿忿甩袖大步离去。玉容见状又催促朱宝珠动作快点,随即便追着梁楚回梁府。朱宝珠本就动作慢,手里还有孩子,即便着急家中情况可待她赶回去的时候,事情可以说暂时尘埃落定了。
只见偌大的梁府大厅正中上演着这一年来最为精彩的戏码。可以说,这般的闹腾戏码,她朱宝珠终于等到了,由梁举人一家倾力演绎的闹剧,她可是期待了好久好久。
厅正中娇小玲珑的妙龄少女可怜兮兮跪在冰冷僵硬的地面上嘤嘤啼哭,柔弱的小肩膀一抽一抽,梁举人铁青一张脸站在旁边,一副恨不得吃人的狠样。另一边则站在梁举人的几位夫人小妾以及儿媳妇们。其中唯有老大的儿媳妇插着妖娆小腰,指头直向下跪的丫头泼妇骂街状:“你个赔钱货老娘养你这么大一分没捞到你还给老娘丢进了脸面!这种丑事亏你做得出来,谁教你做的,那个男人是谁你倒是给我说啊!不说我就打死你,让你爷爷把你沉塘淹死算了!”
可怜的小丫头抽抽噎噎的哭,听到要淹死自己顿时泪流满面抓着女人哀求:“娘我不要死,我不要沉塘呜呜呜呜……”
“那你倒是说那个野男人是谁!你都这样了还能叫娘怎么办,你就是死也要纠住那个野男人不放,不要死在梁家丢祖宗的脸。”
厅里没有其他下人在,死寂一般的气氛里只有女人尖利的骂声和女孩孱弱的哭泣。
朱宝珠轻轻一叹气,早料到梁家会闹出事端,但是没想到会是这种闺阁破事。该说那小姑娘可怜了,还是该说家门不幸?梁举人一家的确很讨厌,不过几个和梁楚同辈的小鬼倒是挺乖巧,特别是几位小姑娘,没一个像尖酸刻薄的姨太们。
看着跪地的小姑娘估计还不满十五,近来她的娘亲和奶奶们非常频繁的打听城内富贵公子,有心想将这个丫头嫁出去,还找过朱宝珠帮忙打听,后来有媒婆上门说了几桩亲事,最后却被几个女人嫌这嫌那推脱了,至今仍在挑选之中,却不料小闺女居然闹大肚子。
今天真真是梁楚一年来最倒霉的一天,高高兴兴的回家,接二连三的破事却折腾掉他所有归家的喜悦和一年来藏尽的暴脾气。
知府大人的有意无意的折磨,自己夫人和一个野男人亲亲我我,家里未嫁的小妹被搞大肚子!
尖利的哭骂一声声刺耳朵,渗入混沌一片的脑海,梁楚只觉自己快要炸开。
“哇哇……哇……”朱宝珠怀里的孩子受不住压抑地气氛,吓得放声大哭。
轰——
孩子的哭声成了引火线,梁楚紧绷的神志啪的一声,断了。
似有所感的朱宝珠浑身一僵,来不及阻止,梁楚已经抡起楠木镂花木椅,毫不留情地朝着正中香案狠狠砸去。
顿时,木椅支离破碎,梁府寂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