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一句话也说不清楚的。就这么跟你说吧,我一直以为一个学生的考试成绩固然重要,但是也不过是他能力的自然反映,是不需要太多的训练就可以通过素质提升得到的。但是,当我来到这里之后才发现就连这样的教育理念也跟不上形势的发展了。”张老师苦笑道。
“那个时候的我很反对年级里面的那些英语教研组老师的做法,整天就拿语法规则和卷子给学生见面,把语言的美都消泯了。前些年去了美国,回来后一对比才发现,中国人的趋同心理真的是很强烈,只要在一中风气的笼罩下,大家就会不约而同地向着那个方向努力,哪怕自己心里面不愿意。唉,你年级小是不知道啊,那种话语权的威力,那些领导没完没了的讲话,还有那些指标,给老师的压力真的是很大啊,大得甚至让人不知道自己的良心都到哪里去了。”
“啊,您还出国了。”谭熹很好奇。
“是的。”张辉本来是想要开导一下这个孩子,没想到却是在向着这个孩子发泄自己的不满。
“你知道,高一上学期还没到一半,我就被他们从那个实验班里换了下来。你知道,张老师我是个血气方刚的人啊,就算已经三十多岁了也还是愤青的性格呢,所以我当即决定离开这个学校独自前往美国,就这样,我来到了一所孔子学院讲授汉语。”
张辉摇了摇头,接着说:“唉,可生活比我想象的要艰辛啊。毕竟是三十岁的人了,哪里还能像个孩子一样呢。所以不久之后,我还是回国了,并且想方设法回到了峡江一中,而那个时候学校就已经开始策划国际活动中心的事情了,呵呵,那帮成天就知道背字典的老师能在这件事情上独当一面吗?最后,他们实在是缺人,我就补了进去,所以你今天还能看到我呢。”
“呃……哦!”谭熹都听得呆了。
“怎么样啊,谭熹,你看张老师的经历也蛮多的吧。”张辉依旧很自信。
“啊……啊,啊,是的,那您一定也和吴毅搭档过吧?”谭熹从呆想中反应过来,一时找不到话题了。但很快,她突然觉得毕竟都是实验班的老师,张辉应该和吴毅认识。为了避免尴尬,她问了这个问题,“那您和他熟吗?”
“熟啊,熟得很呢。这帮人都是学校的宝贝,竞赛,搞加分呗,还能怎样啊。”
“那么这个国际活动中心……”
“赚钱呗,现在很多学校都在搞,海皎月当然不会落后嘛,赶快变个法子收家长的钱,最后又有几个能进哈佛耶鲁啊!——对了,你跟吴毅老师也很熟吗。”张辉突然转换话题了。
“对啊,我现在是理科实验班的学生。”
“哦,这么清秀的小姑娘结果是学理科的,那你也参加竞赛了?”
“对的。”
“数学吗?”
“嗯!”
“啊——那——那你是不是——那你是不是刚刚参加了数学竞赛啊?”张辉的话里充满了疑惑。
“是的啊。”谭熹突然感到了莫名的紧张,因为她感到张老师的语气变了。
“噢,原来如此,那个人真的是你啊!”张辉恍然大悟。
接着,他向谭熹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个故事,其中的人物和细节都那么清晰,以至于没有人敢怀疑它的真实性。
某一天,一辆小轿车在峡江市的街道上飞驰,穿过重重高楼和街道,最终停在了市中心之外的海天大酒店门口。车门打开之后,肖主任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公文包走出了汽车,之后他回头提醒司机胡天在这里等着他出来。然后,他迈开匆匆的步伐走进了饭店。
肖主任之所以选择这处酒店,除了它外表的豪华之外,主要是因为它位于著名的房地产公司海天集团的地盘当中,处在海天集团下属的城江小区附近,来来往往的客商使得它显得异常火爆。
原来,按照事先定好的规则,在全省数学竞赛的所有参赛学生中,峡江省的前五名将有机会继续参加在全国统一举行的数学奥林匹克冬令营,而冬令营考试成绩名列前茅的学生将会拿到国家集训队的入场券,在国家集训队中将选拔出六名学生参加国际奥林匹克竞赛,而他们往往就是六枚国际金牌的奇迹的创造者。
不过,即使没有那么辉煌,如果进入了数学奥林匹克冬令营,那么保送全国各大知名高校的机会就几乎到手了;如果没有进入数学奥林匹克冬令营,那么只要在全省学生中得到前三十名的位置,就算获得了一等奖,可以得到二十分的加分。
但这次竞赛之后,由于生源质量优异,加上充分的准备,木华中学在全市的数学竞赛中继续保持着独占鳌头的优势,然而峡江一中高三年级的数学竞赛几乎是全军覆没了,除了还在高二年级的谭熹之外,就连一个学生都没有入围一等奖。
主管高三年级事务的领导很清楚这样的结局对学校即将面临的高考竞争意味着什么。这样一来,峡江一中与木华中学相比又显示出了巨大的劣势,而这对于一直把与木华中学的竞争成败当成决定学校生死存亡大事的峡江一中是不能接受的。
还好,他们通过眼线知道他们中的一位学生在全省排名三十一,为了挽回一点点的颜面,他们决定找到肖主任商讨通融了一番,把获得了第六名的谭熹拿下来,换上第三十一名的学生,这样即可以保住高三年级仅存的硕果,也可以让谭熹继续准备来年冲刺冬令营。
肖主任很相信冉亮对谭熹实力的判断,即使是不能得到这二十分,来年的高考中谭熹也是绝对不会输的,更何况她还有一次机会。
所以,肖主任同意了这个暗箱操作。
因此这一次,他是带着学校的重要任务来的。
下了电梯,穿过闪着耀眼灯光的走廊,肖主任一个人提着公文包走进了一间偏僻的商务包房,他推门进去之后,灯光下一位戴着眼睛的眉目清秀的中年人正坐在椅子上端着一杯茶。当他看见肖主任进来的时候,连忙站起身来笑道:“你好啊。”
“哪里哪里,最近事务繁忙啊,今天差点没有来得及赴约,让您在这里久等了,实在是得罪了啊!”肖主任一边赔笑一边走过去握手。
“哎呀,不用客气了,肖主任啊,都是同道中人嘛!”中年人很恭敬。
“这次来就是要把这件重要的东西交给您,以后学校的发展还要靠您这样的大人物鼎力相助啊!”
肖主任直入主题,打开了那个黑色公文包,露出了一迭迭红色的百元钞票,“我们都期待着您的巧妙斡旋哦。”
“哎呀,您太客气了,友谊第一,啊,友谊第一,不要这样嘛。”一边说着,他顺手接过了公文包,紧紧关上之后放进了一个纸袋里面,“还是要仰仗你们学校的影响力啊,你们要怎么操作还不容易吗,这些事情都是有活动空间的嘛。”
“是的是的,就拜托你们了,请务必记住在公布结果之前把第六名的那个拿下来,把后面的补进来,千万别弄错了。”
“知道了,就是你们学校那个叫谭熹的学生吧,她可是差一点就进了冬令营了,不过一个高二的学生能够离冬令营水平这样近了,已经很不得了哦,看来你们学校真是要忍痛割爱了啊,呵呵。”这个中年男人的笑声很诡异。
“哎呀,既然明年的竞赛加分都不会取消了,那么学校还有机会嘛!”肖主任很有自信。
“教育局还没有正式宣布这个消息,下面的学校都谣传加分要取消,而你们独不上当,呵,你们真是厉害啊,佩服,佩服。”中年男人的恭维让人听了很不爽。
这些事情,恰恰瞒不过为肖主任开车的司机胡天,与领导们的朝夕相处使他暗中了解很多,而张辉又恰恰是他的同乡好友。有一次,他和同样豪爽的张辉聚在一起,喝得大醉之后,把此事的来龙去脉泄露给了张辉。
胡天发酒疯的时候很是可怕,但坐在酒桌对面的张辉却酒量惊人,脑子也极为清醒,他竖起耳朵听完了这件事情的经过。
现在,他把这些都告诉了谭熹。
谭熹呆住了,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不,我要去问他,去问他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半天之后,谭熹嚷嚷着。
“算了,别傻了,我说的这些也不过是没有证据的传闻罢了,你怎么可能知道,学校领导们每天究竟都在干些什么事情,你去问谁,再说了,你又能问出些什么呢。这些年来,学校的发展不知要带来多少笔这样的胡涂账啊。”张辉老师很无奈。
谭熹不再说话了。
谭熹为了心爱的李天宇而放弃了数学,后来她才发现,傻傻的自己依然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当又一次回到了自己喜欢的事情当中时,她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学校庞大发展蓝图中的一个棋子,在领导的眼中,自己的全部价值不过是为学校增加一个考上一流大学的名额而已。
“既然学校如此对待学生的才华和劳动,那么我还在这里呆下去做什么呢?”临近元旦那天,谭熹又一次找到了怀玉哭诉。
“哎呀,你又不知道这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你怎么能就……”
“我凭自己的直觉,我知道那些人为了学校的升学率什么手段使不出来呢。好了,我已经很累了,我不要在这里继续呆下去。”
谭熹丢下怀玉,独自一人钻进了人群中。
校园里正在为元旦节举行着盛大的庆祝活动,到处都是锣鼓喧天的声音,没有人注意到她。
“熹熹,算了吧,就然是这样也没有办法啊,凭我们的能力可以和谁较劲呢,接受现实吧。”怀玉追上来,用几乎哀求的语气对谭熹说,“你改变不了……”
“不,我受够了,我要结束这一切!”
谭熹报名参加了国际班,她打算一心一意准备通过英语考试出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