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脸色接连变换起来，显得很是沉重。
欧阳先生见这少年如此摸样，笑了笑，故意停顿半刻，才继续说道：“不过……凡事也不绝对。”
白承听着这话锋突转的弦外之意，似乎还有别的可能，急忙抬头看向欧阳先生。
欧阳先生见少年似乎十分热衷于兵家，决定帮他一下：“少年，自古以来，兵家出身的大将，实打实的从小兵做起的，少之又少，你可知为何？”
白承摇了摇头。
欧阳先生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那是因为凡大将者，无不是懂得兵法奇谋之人，再扬名立万之后，被各国君主看中，直接加封为将军的。诸如此类者，前有齐之孙膑，后有秦之张仪。”
白承闻言眼睛一亮。先生此话的意思，是不是说只要他懂得兵法，又有大名气，闻名于诸侯，就可以被破格提升为将军呢。
欧阳先生见少年已经懂了自己的话，捋了捋胡子，却是感慨道：“诸子百家中，可以成为兵家至圣者，唯有那以鬼谷为尊的纵横家。”
“鬼谷为尊的纵横家？”
白承显得一愣，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鬼谷这个名字。
此刻，欧阳先生脸上收敛了笑意，身子前倾，很是严肃的道：“天下策论兵法，为首者，首推鬼谷纵横。而历代鬼谷先生一生只收两名弟子，一为纵，一为横。两人之中真正的胜者就能成为兵家至圣，操控这个乱世。苏秦张仪，庞涓孙膑，就是鬼谷纵横弟子。”
说着欧阳先生脸上露出一丝缅怀，长叹一声：“横剑攻于计，以求其力，是为捭。纵剑攻于势，以求其实，是为阖。捭阖者，天地之道。但你要知道，纵横家与名家，招收弟子都十分苛刻，那名家还好，昔年传于公孙龙子，‘白马非马’之说，震动诸侯，但名家招收弟子，只招收公孙家族的弟子，不收外人。而纵横家，更是接近于传说。鬼谷先生飘渺不定，历代也只招收两名弟子，希望渺茫啊。”
白承的手攥了攥，眼中露出不屈的目光。他不愿放弃，也不想放弃。哪怕有一丝希望，他都有去试一试。
此时欧阳先生看那少年脸上倔强的摸样，起了爱才之心，劝解说道：“少年，天下诸子百家招收弟子，十年一次，你错过这次机会可能就错过了一生，除非有大贤看重你，破例收入门第，但这种几率更是渺小。所以老夫建议你选择儒家，因为儒家六艺，讲究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倘若你他日若能成为一国司马，也还是有希望掌兵的，以此更进一步成为大将军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出将入相，是很多兵家至圣一生的希望，而你由相入将，也不无可能！”
“由相入将吗？”白承听了欧阳先生这番话，心中做了一番计较，而他自己眼下这般情况也只能先选择儒家，暗中学习先祖白起的《白起兵法》，等待他日若有机会参军入伍，也好有超人一等学识。
做出了决定的白承，站在了儒家名号下，跟大约一百多少年，分批上了牛车。
这个时代的马，很是珍贵，一般的王公大臣出门都是牛车代步，除非是秦国那样强大的国家，公卿才会允许骑马。
而洛阳已经衰败如此，那不多少的牛车，还是老太师颜松从东西二周公那里借来的，还有各家农户临时将耕牛套上木板车充数的。
零七八八总算凑齐了二十多辆。而那儒家圣贤庄远在齐国，墨家远在燕国，阴阳家在秦国，道家在魏国，小说家在赵国，杂家跟法家也在秦国，农家在楚国。因此，牛车就此分了开来，各往各的去处。
白承选择的是儒家，而选择儒家的弟子又最多，牛车本来就不够，所以导致十五六个少年挤在一辆牛车上，显得有些拥挤，几乎人挨人，没有挪动的余地。
白承抱着母亲给他准备的包袱，坐在牛车上，浩浩荡荡的出了破败的洛阳城，朝着平津大道走去。
平津渡口，是长江口交汇地，很多六国商贾的货船，都是在平津卸货，再走官道，从函谷关入秦，因为秦国有仅次于齐国临淄齐市的第二大交易市场，也就成为了山东富甲的好去处。
所谓，不出门不知道天下大，才出洛阳的白承，看着巨大的瞳艨巨舟，也是有些傻眼。
只见五六十丈的巨大货船上，竖立着高耸入云的桅杆，穿着华丽的商人，载着稀奇的货物，从船上搬运到马车上。
那些东西足以吸引这帮没见过大世面的少年们不断发出惊叹，而琳琅满目的货物更是让少年们目不转睛，啧啧称奇。
这样的一行人倒也其乐融融，可他们才行走不到半里地，后方突然马蹄如雷，就连地上的石子，都震动起来。
少年们大惊失色，赶车的亭长与伙计也急忙停下牛车，刘三叔站在牛车上向后方遥遥一望，只见远处尘土飞扬，一杆黑色大旗迎风招展。
这可把刘三叔吓得亡魂皆冒，一个跟头，从牛车上摔了下去。苍白的脸庞上，写满了恐惧，嘴唇哆嗦的喊着：“是……是黑甲秦军……”
伙计们一听居然是秦国的黑甲秦军，都一缩脖子，少年们也是害怕的躲在马车上，不敢抬头。
对于秦国的黑甲秦军，他们听过了太多的传说。蒙家的黄金铁骑，曾经横扫了赵魏韩三晋联军，王翦的秦军锐士，更是千里奔袭了楚国郢都，俘虏了楚王，如果不是春申君黄歇，跟大夫屈原组织奴隶兵扶植新王登基，怕是现在已经没有楚国了。
但偏偏有那么一个意外，那就是白承。
白承在先祖父的《白起兵法》之中，看得最多的就是黑甲秦军，因为这支军队，是先祖父白起一手创立起来的，所以白承更多的是好奇，而不是害怕。
此时，只见白承从牛车之上跳下，站在路口，伸着脖子张望，那样子居然反倒有几分期待。
牛车上的少年们，见白承居然敢看，这让他们感到羞愧时，也都有些不服气，暗道白承这小子没见过世面，不知道黑甲秦军的厉害与凶猛，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此时躲在牛车下的刘三叔见白承在张望，虽然害怕，但还是耐着性子叫道：“白小子，赶紧回来，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黑甲秦军。”
白承没有理会，只是饶有兴趣的望着，而那马蹄声也越来越近，须臾之间，前方便掀起了大片尘土，只见漫天尘土中，先是一整匹全身笼罩黑色软甲下的战马长嘶而出，那马上坐着一个全身黑甲的士兵，手中高举一杆黑色大秦，上面迎风飞舞一个斗大的秦字。
之后数百骑才相继飞奔而出，声势浩大，如同黑色暴洪，翻滚而来。而他们之中却紧紧拥护一个华丽马车。
那马车是锦绣的帷帐做的纱帘，十分精美，铭刻紫色云纹，一看就是秦国王室专用。
白承对那马车之中的主人身份，很是好奇，在秦国是以法治国，如果不是身份很高贵，或者特别受到君王恩宠的人，是不可能有如此骑兵护送的，顶多就是家奴与护卫，当不得正规军如此保护。
这点，白承在兵书之中，看到过祖父白起的记载。
而此时秦军飞驰而来，看着十多辆牛车拉载一帮少年，为首的都尉顿时叫停，后方旗长手中令旗猛的下劈，数百骑兵全都勒住马缰，双腿夹紧战马。
只见那战马嘶嘶长鸣了两声，便停在原地不动，重重的打着鼻息。
这是白承第一次看的如此训练有素的军队，暗道不愧是黑甲秦军，六国能与之相比的也唯有齐国的技击骑士跟赵国的胡刀骑士了。
而天下七国，骑兵最好的当属黑甲秦军、技击骑士、胡刀骑士，步卒就要数昔年吴起一手创立，拥有百十年历史的魏武卒了。
此时，为首都尉勒马回头，走到那马车前翻身下马，跪于道左，拱手说道：“黄公，前面发现二十多辆牛车。”
那马车门帘被一双胖乎乎的大手掀开，只见一个圆乎乎胖墩墩，有着满头白发的老者，手柱着拐棍走了出来。
老者身穿紫色云纹长袍配了白色敝屣，两道袖子被风一吹便出现了褶皱。
此刻老者看着街道旁畏畏缩缩在二十多辆牛车上的少年，大抵都是一些穷苦家的孩子。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对着身后马车说道：“姬如公主，这些少年可能都是跟你一样，去儒家求学的孩子！”
那马车之内，顿时传来一个清脆如同黄鹂般动听的女子声音：“黄公，时候不早了，赶紧走吧，不然错过了驿站就不好了，难道黄公要我跟这帮臭男人露宿不成。”
一旁的都尉听着马车之中娇嗔的声音，顿时有些脸红，低下了头。
黄公胖乎乎的脸蛋，也抽搐了两下，对这位君上喜爱的公主殿下，真是没辙了。
当今秦王最喜爱的小公主，居然要去桑海儒家学习，这让满朝文武是心惊胆战。堂堂一国公主，千金之躯，岂能在一帮男儿之中栖身。
就在满朝文武决定上书反对时，秦王嬴政偏偏就允了。这让三公大臣很是头疼起来，最后没有办法，只能请出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魏辙，亲自跑一趟，做起了“陪读”。
魏辙此刻很是无语的摇了摇头，就要转身回到马车时，却看到远处一个布衣草鞋的少年，不同于其他少年一样畏手畏脚，反而大大方方的站在道路旁，直视秦军铁骑。
黑甲秦军是让山东六国也都闻风丧胆的锐士，就连北方狼族都要忌惮三分，不敢轻易与之对敌，但这个少年不但不害怕，反而还如同观赏艺术品一样，明目张胆的看着。
这让魏辙很是诧异，而且看少年品头论足的样子，时而摇头，时而点头，似乎还很有兴趣。
这要是让把黑甲秦军引以为傲的君上知道，他无往不胜的精锐被一个毛头小子品论，还似乎不满意，恐怕暴怒的陛下，分分钟就能把这个少年扔到公输家建造的通天大牢之中了。
而魏辙对这个少年也来了兴趣，他转过身走下马车，向着那少年禹禹走去。
白承此时并没有注意道魏辙的到来，只是在那里按照兵法之上的记载，给这支军队挑挑毛病。
“战马虽然都是阴山胡马，但比之祖父所说的真正草原胡马，还要瘦上三分，骑兵既然以重恺加身，就不能骑这等阴山瘦马，这要是遇上齐国重骑兵的技击骑士，一个冲锋就会被冲垮的。”
这番话清楚的传到了魏辙的耳中，却让他全身一惊，眼中露出诧异。
只有他知道，本来这支重骑兵是骑着壮实的草原胡马的，但蒙恬那小子突然抽调了所有草原胡马，给他的黄金骑兵训练，所以这支护送的骑兵，就只好选择了跟草原胡马差不多大的阴山胡马为坐骑。
可阴山胡马跟草原胡马本就差别不大，不是眼光老辣的将军，或者天下数一数二的相马大师，是不可能察觉出来的，那这少年是如何知道的？并且还知道齐国技击骑士与之冲锋一个回合就会将其击垮？
如果说前半句能分别出阴山胡马与草原胡马，让魏辙只是惊讶少年的不凡，那后面那句话，就是让魏辙彻底的震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