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过人的智慧和领导能力,王阳明指挥若定,谋定而后动,奇计迭出,仅用一个多月就生擒宁王,平定了叛乱。
然而,等待他们这些有功之臣的,并不是胜利后的加官晋爵及荣华富贵,而是世人难以想象的折磨和考验。
朱宸濠蓄谋叛乱已久,与朝中的诸多权贵皆有勾结。
深受正德皇帝朱厚照宠信的提督军务太监张忠、安边伯许泰、平虏伯江彬等人,均接受过朱宸濠的重金贿赂,在牵涉其谋反的事中,给予了或多或少的方便。
六月十五日,宁王朱宸濠悍然举起造反大旗,挥师东下,直指南京。
消息传出,顿时朝野俱惊。
那些与宁王有牵连的权贵,更是担心东窗事发,惶惶不可终日。
尤其在王阳明初上宸濠反书时,特别向正德皇帝提到了:“觊觎皇位者,并非只有一个宁王。为江山社稷着想,请陛下痛下决心,罢黜奸谀小人,以挽回天下豪杰之心。”
这一忠言直谏,令那些奸佞小人恨得牙痒痒,对王阳明欲除之而后快。
待王阳明起兵勤王,仅用四十余天,便奇迹般地成功平叛,生擒朱宸濠,他们便更加担心了。
由于害怕王阳明得以面见天子,揭发他们的罪行,干脆来个先下手为强,竞相散布流言蜚语,造谣说王阳明原来就先与宁王通谋,只因后来担心谋反不成,这才起兵平叛。
而王阳明早先在赣州提督军务时,因经常与众学生、友人以讲学为乐,名播天下。
宁王又是个喜附庸风雅之人,且欲招揽名士以帮助自己成就“大事”,所以对凡在江西做官的名人,他都礼遇有加。
王阳明文武全才,用兵如神,宁王对他自然亦不例外,更是着意结交,并三番五次地托刘养正带言,说自己亦欲执弟子礼,跟随他学习心学。
对于宁王的“礼贤下士”之举,王阳明便派得意门生冀元亨前往答谢,代己与之论学,并试图借机游说宁王,让他放弃叛逆之谋。
没想到,当年这段往事,却成了江彬、张忠、许泰等人攻击王阳明与朱宸濠合谋的所谓“证据”。
恰好正德皇帝朱厚照是个喜好游乐的荒唐之君,这伙人便投其所好,极力怂恿他亲率大军前往江西平叛,并借机在南方游玩一番。
于是,尽管此时王阳明已擒获朱宸濠,但朱厚照仍欲御驾亲征,自称威武大将军,率京边骁卒数万南下。命安边伯许泰为副将军,偕提督军务太监张忠、平贼将军左都督刘晖将京军数千,溯江而上,抵南昌。
许泰、张忠等人一到南昌,先是派人向王阳明勒索宁王府的财物,毫无所获后,恼羞成怒,便诬陷冀元亨昔日去宁王府讲学,便是借机与朱宸濠串通,共谋叛逆,将其下狱,追查到底。
一时之间,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天晚上,月黑无光,在昏暗的烛光映照下,王阳明与冀元亨对坐于书房中。
沉默良久,王阳明道:“惟乾,事已至此,我估计这些人不会放过你。你还是去外面躲躲吧,这里一切有我应付。”
冀元亨看着王阳明的眼睛,摇了摇头:“不,先生,我是清白的,决不会逃走。如果逃走的话,岂不坐实了他们的诬陷之词?”
王阳明叹了一口气,道:“唉,我何尝不知此中厉害关系?只是这伙人心狠手辣,落于他们手中,只怕凶多吉少。”
冀元亨低首沉思一会儿,复又抬起头来:“先生,您常告诫我们,大义所在,此心可昭天地。元亨不才,亦懂得舍生而取义的道理。”
停了一会儿,冀元亨又说道:“何况这些年来,元享跟随先生修身治学,懂得了人生的真正意义,体验到了生生不息之仁体。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人生至此境界,又有何遗憾呢?”
忽然冀元亨离座,向王阳明跪拜下去:“只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元享则不能报答先生的教导之恩了!此为元享唯一憾事。”
王阳明忙将他扶起,相泣而别。
不久,冀元亨遂被执下狱,后押至京师,关到锦衣卫大狱,备受拷打讯问,逼问王阳明与宁王私下有哪些不法之谋。
尽管遭受非人折磨,冀元亨也绝无一句阿谀迎合之词,始终面不改色,神情坦然。
连那些心狠如铁的打手,对他亦不禁由衷感到佩服。
这一文弱书生,竟然比那些凶悍的江洋大盗还经得住折腾,他是用什么特殊材料炼成的?他的内心达到了一种什么样的境界?
只有冀元亨知道,在他的心中,了了分明,有一个主宰,这个主宰好像能独立于他的躯体之外。
纵使在受刑时,当他提起这个主宰时,那些种种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似乎只不过是其躯体的一种感受而已,与那个“主宰”无关。
冀元亨放开那些分别的心思,用整个身心去体验这一切,顿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牢狱与刑具,虽然能束缚住他的身体,却奈何不了他的心灵,此心始终是自由活泼的,如天地运转,似行云流水,无方无体,任运自然,自有一种无入而不自得的境界。
即便在狱中,冀元亨也仿效王阳明当年的事迹,以一种忘我的精神,与众犯人讲学论说,使他们受到一种精神的熏陶,忘记身心所受到的苦楚。
无论是犯人或狱卒,对他皆钦佩不已。
后来经王阳明多次上疏营救,很多正义之士也为其申冤,冀元亨终得出狱。
但因为在狱中就得了重病,冀元亨出狱仅五天就病故了。
闻听此讯,王阳明异常悲痛,为之恸哭不已,并移文抚恤其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