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的银辉皎皎洁洁,穿破薄雾似的夜霭,清清明明地洒落下来。
广袤的夜空,空寂而又澄明。环视四周,景物清晰可见,既清楚又朦胧。
在一种清静而神秘的氛围中,萧惠接着问道:“先生,死生之道是怎么回事?”
王阳明默不作声,仰望夜空,一轮明月孤零零地高悬在天际,深邃、寂寥的宇宙中,唯有星月如水。
良久,王阳明收回目光,缓缓道:“知道了昼夜的规律,即可参透死生的奥秘。”
此话蕴含玄机,萧惠不解,又问道:“敢问先生,昼夜之道又是如何?”
王阳明神态飘逸,莫测高深,悠然说道:“知道了白天的事,就洞悉了夜晚之谜。”
萧惠大为惊奇,问道:“白天的事也还有不知道的吗?”
王阳明淡然一笑,说道:“呵呵,你能知道白天的事吗?糊里糊涂地起床,忙乱地吃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更别说要克除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各种习气了,整天昏昏沉沉,这只不过是梦中的白天罢了。”
这话击中了在座诸人的心坎,大家警醒起来,屏息静气地听着。
稍停了一会儿,王阳明又说道:“一个人唯有修养到内心安安闲闲的境界,每一呼吸之间都能明明白白,每一刹那的瞬间都能感受到心的存在,则此心清明澄澈,虚灵自如,与天地自然合而为一,生生不息,没有片刻间断,这样才能对白天所做的事了如指掌,不论做什么事都能做得了主。达到了这个境界,就是领悟了大自然那至高无上的德行,也就是真正通晓了昼夜之道。这时纵观世间一切,都是平平常常的,无非是‘道’的自然运行罢了,还有什么生死的问题呢?”
听到此处,大家对生死的问题有了新的认识。
王阳明认为,做学问的功夫,对于一切声色名利和嗜好,都能摆脱殆尽。但是,如果还有一丝贪生怕死的念头牵挂着,就不能与整个本体融合。人的生死念头,本是从生身命根上带来的,所以不容易去掉。如果在这里能识得破、看得透,心的全体才是流畅无阻的,这才是尽性至命的学问。
在王阳明看来,一个人要想使自己的心灵真正达到自由自在的光明境界,就必须超越一切私心杂念,连生死问题也要参透。
在对待生死的问题上,王阳明的观点与道家的思想有相似之处。
道家认为,圣人睡眠时不做常人那种乱七八糟的梦,醒来时没有忧愁烦恼,吃饭的时候虽然不丰美,他也吃得津津有味,内心超脱而豁达,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超人的智慧使他凌驾于是非之外,超越了生死烦扰,达到了“道”的境界。
这种智慧很高的人,不会贪图生存,也不会憎恶死亡。获得生命来到这个美好的世上,他不庆幸;循着自然规律衰老、死去,也不拒绝,没有放不下来的东西。在他们看来,一切事物都是有其固有规律的,在任何环境下都能安然处之,生活在世界上不以占有事物为喜,死去时也没有留恋的东西,自然而然地就去了,就像返回原来存在的地方一样。具有这种智慧的人,就叫作“真人”。
致良知的学问,其实就是领悟了天地宇宙间的规律——道。只有悟到了这个“道”,才能像《庄子》中所说的,看见了“道”,然后才能超越时间,进入不死不生的状态。而道对于万物,没有不伴送的,没有不接引的,没有不任其毁灭的,没有不任其生成的。人如果能顺应这一过程,就能归于天地万物的规律而达到精神永恒的境界。
从“道”的角度来看,人之有生死,是生命本身注定了的,就像天有白昼和夜晚的更替一样。有些事情是人力所不能左右的,这些事情都由事情本身的道理规定着。如地球围绕着太阳旋转,就是由于它们本身的道理规定着的,换言之,也是由“道”所决定的。
人对于生死,应该采取怎样的一种态度呢?
古代那些有智慧的人都认为,人应该顺应“道”的规律去生活,在生死这个问题上也应该如此。
假如一个人有一件非常宝贵的东西,把这件东西藏在隐蔽的山洞里,或收藏在坚固的箱子里,都有可能被别人发现并盗去。所以不论小物还是大物,藏得再好,都有可能丢失。但如果把这件东西藏于天下,那就没有丢失的地方了。这是令事物常存不失的大情理。其实对待生死问题也是这样。如果不以生死为念,遨游在天下万物的变化之中,与万物同变化而永存于大自然之中,生与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儒家圣学的生死观也是如此,他们强调“存心养性”以“合天”,天就是宇宙的真理。儒家的人生价值便是磨炼自己,融入共体,实现理想,达到与万物和谐的境界。
在这个修养过程中,知诚,尽性,与天地相参。总的精神原则是仿效天地自然无私的规律、法则,不断利用各种事物,千方百计地锻炼自己的诚意,发掘内心最深处的“自我”,将各种私心杂念涤荡净尽,让心灵经过洗练,获得升华,造就一个独特的人格,超越凡夫,而发现真正的“自我”,成为圣人。
那些修养很高的大儒,为什么能够从容坦然地面对世人最难面对的死亡?就在于他们已摆脱了万物对自己身心的束缚,把生命的价值放到了与万物一体的高度上,这样万物都是自己的生命,怎么还会害怕失去生命呢?
去掉了贪生妄念的人,为什么就没有死的威胁?因为他们把生命藏在了天地万物之中。顺应性命自然而生存,对待死生就像看待白天与黑夜的变化一样,是一种很自然的过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