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在南京鸿胪寺任职期间,日与门人、朋友讲学为乐,影响日大,闻讯前来问学的人越来越多。
因王阳明喜于夜间论道,不少人远道而来,便在鸿胪寺借宿,最后,鸿胪寺的厢房住不下了,便召集众多门人帮助收拾官署的后花园,搭些简易房,以供大家暂住。
这天早上,趁着太阳还没升起,薛侃、陆澄、徐爱等与其他弟子,齐聚鸿胪寺,便开始忙活开了。
首先要进行的是除草工作。
王阳明因重于修身养性,以观天地万物生生不息之机为要,对修花剪草这类事情向不关心,因此在其官署的后花园里,各种杂草长得特别茂盛,郁郁葱葱,把花都遮挡住了。
除草是一项极考验耐心的活儿,花与各种草混杂在一起,草比花还要多,还要高,而且为了不把花一起除掉,还不能用锄头来锄,只能蹲在地上,用手慢慢拨开杂草,分辨出花和草后,再把草连根拔掉。
大家瞪大眼睛,仔细辨别着,专心致志地在拔草。
还没过半个时辰,许多人就累得不行了,腰酸背疼,汗流浃背,身上还时不时被滋生在杂草里的蚊子咬上几口,又痒又痛……
这时,太阳已渐渐爬到了东面的山峰上,不管人们想不想要,一如既往地把热力和能量奉送给大地之上的万物。
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增添了一种燥热的感觉。
薛侃直起腰来,伸手抹抹满头的汗水,感叹道:“天地之间,为何总是好的东西难以培养,而不好的东西难以除去?”
正在一旁拔草的王阳明听到了,便接口道:“既未培养,也未除去。”
过了一会儿,王阳明又说道:“如此看待好坏、善恶,只是从表面的形体上着眼,自然会有错误。”
此话类似于禅宗公案,薛侃悟性稍欠,听得一头雾水,没能领会其中精义。
王阳明便借此机会,继续开导他说:“天地间化生万物,就如这花草一般,何尝有好坏、善恶之别?现在你想看花,心里就以花为好的,而以草为不好的了。但假如有一天你需要用到草时,就会认为草是好的了。其实,这些好坏、善恶的观念,都是由人心的主观好恶而产生的,所以光从自己的主观愿望去分别好坏、善恶是错的。”
薛侃还是不大明白,又问道:“难道世上的事物就没有好坏、善恶之分了吗?”
王阳明看了他一眼,又抬头仰望了一下东方的朝阳,意味深长地说道:“天地万物的本体是无善无恶的,之所以产生了好坏、善恶的分别,是因为其受到了后天气质之性的扰动。如果能保持动亦定、静亦定的心境,丝毫不为气所动,一切都是清明澄澈的,心不着物,对万物哪里还会有善恶的分别呢?这就是至高无上的境界了。
“具体到为人处世上,所谓‘无善无恶’,只是不要有意去为善,也不要有意去作恶,保持内心的空灵,不因各种刺激而动气。这样慢慢磨炼自己,遵循先王之道去实践,进入极致的境界时,心虚合道,有感而应,便自然会循着天地之道而行,达到先儒所推崇的‘参赞化育、裁成辅相’的境界。”
薛侃的资质实在是差了点,对此还是有疑问:“如此说,草既然不为恶,那也就不能拔除了?”
面对这位弟子的提问,王阳明不厌其烦地解释说:“这样的想法,就落于‘空’的一边了。如果杂草丛生,妨碍了人们的正常生活,需要除去,你把它拔掉又有什么要紧呢?”
薛侃还是不理解:“这样拔掉草,岂非又是在有意为做好的事、有意去掉不好的东西了?”
旁边的许多弟子见薛侃打破砂锅问到底,绕来绕去问,自己都快被绕得头昏脑涨了。
但王阳明是修养到家的人,涵养极好,还是耐心地回答说:“不着意去为善去恶,并非是说心中全无善恶的分别,如果这样的话,那就是个好坏不分、麻木不仁的人了。所谓‘不着意’的意思,只是说在做事时,好恶全凭天地自然的规律而行,不要去又着了一点儿私心杂念在上面。这样心无所滞,事过不留,即与不曾好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