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赴南京鸿胪寺上任后,早已在南京的徐爱等一众门人喜出望外,一帮志同道合的好学之士日益亲近。
此时,黄宗明、薛侃、陆澄、季本、唐俞贤、刘观时、周积等先后拜师的弟子,同聚王阳明门下,日夜修身讲学,砥砺不懈。
在这些弟子之中,陆澄是个比较重要的人物。
陆澄,字原静,又字清伯,浙江湖州归安人,自幼体弱多病,好佛道之学以养生。他平日与徐爱颇为相得,经常听到徐爱述说王阳明的学问与事迹,早就高山仰止,心向往之了。
自拜王阳明为师后,陆澄凭着自己的勤学上进,很快赢得了老师的赏识,并寄予厚望。
陆澄当时还没中举,单身一人在南京读书备考,便索性搬到鸿胪寺来住,反正王阳明此时所任的鸿胪寺卿也是一个闲职,两人正好朝夕谈学论道,砥砺修身,乐此不疲。
这天中午,陆澄看过两页《大学》后,忽觉心甚烦闷,无法集中注意力看书。便放下书本,来到王阳明的书房。
王阳明正端坐于一把靠背椅上,一手抚须,凝视着桌上刚写好的一张条幅。
见陆澄进来,王阳明颔首笑道:“原静,快来看看我写的这首诗如何?”
久闻老师不但学问做得好,且所作的诗词在昔日的骚人墨客中,亦久负盛名。陆澄怀着仰慕的心情,过去一看,原来是一首《睡起写怀》:
江日熙熙春睡醒,江云飞尽楚山青。
闲观物态皆生意,静悟天机入窅冥。
道在险夷随地乐,心忘鱼鸟自流形。
未须更觅羲唐事,一曲沧浪击壤听。
此诗以景写情,融理于景。春睡一觉醒来,心中尘埃尽去,唯有一片清明澄澈的境界。无心于事,闲观万物,皆能看到那种生生不息的造化之机;此心虚极静笃,纯任自然,就能悟到天地万物本于一体之理。
道无处不在,即使身在险夷之地,只要内心有一种定力,忘心无我,自能得到一种摆脱物欲干扰、融万物为一体的天乐。此时哪里还须去寻找什么上古圣人的事迹,一边击壤,一边吟唱一首沧浪曲就够了!
陆澄不由赞道:“好诗!真乃上乘悟道之作!”
王阳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问道:“那你说说,此诗好在哪里?”
陆澄知道,先生的修养已达一切心无所滞的境界,不因物喜,不因己悲,他如此发问,当然不是为了博得自己的一番夸赞,而是为了借机点化自己。
他想了一会儿,说道:“此诗之妙,在于一个‘闲’字及一个‘静’字,唯有心‘闲’与‘静’,方能物我两忘,悟到天地玄机。”
王阳明颔首赞许道:“原静,你的悟性不错。不过,修身治学,格物致知,不仅要悟其理,重要的是要真正达到那个境界。”
陆澄与徐爱一样,聪颖异常,人又好学上进,择善而固执之,令他感到十分欣慰。
过了一会儿,王阳明问道:“原静,你来这里,定是遇到了什么困惑,不妨说来听听。”
“先生,关于专一的功夫,是不是读书时就一心在读书上,接客时就一心在接客上,如此这般,是否就是专一呢?”陆澄十分钦佩老师那种唯精唯一的应事接物之功,而他不论做什么事,都感到精力分散,难以集中,此时便提出来了这个问题。
王阳明笑道:“好色则一心在好色上,贪财就一心在贪财上,这可以说是专一的功夫吗?这只是在追逐外物罢了,并非是专一之功。专一是一心专注在事物的规律上,即心与天理合一。”
陆澄虽然资质不错,有一定悟性,但这个问题比较高深,他一时也无法理解其中的精义,便问道:“请问先生,对于专一之功,具体应该怎样做呢?”
王阳明坐在那里,神态安然,慢条斯理地开导道:“世人多把情或意认作良知。在做一件事时,很刻意地去做它,而不依自己内心的良知,这就是心被外物迷乱了。
“意与良知应当分别明白。凡是应事接物时,动心起念之处,都称为‘意’。有‘意’则有是非,但能明白‘意’之中孰是孰非的,则是良知,也就是我们心的本体。良知本与万物一体,有着非常准确、符合客观规律的洞察力,如果能依良知去行事,即无有不是矣。
“当然,在开始的时候,‘困知勉行’的功夫也是必要的,起初尚不习惯,也须有一段刻意为之的过程。但我们应逐渐锻炼自己至诚、专一、明察的应事心态,这就要求在平时各种小事上,保持一种放松、随缘应物的态度,即使外界事物来到面前,也只是客观地观察它,内心不起私意,不为所动。能如此行之,则心体湛然,自能按其规律自如地去应对它,进入与理合一的境界。”
听了老师这一番发人深省的话,陆澄大受启发,从此践行专一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