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莲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让她刻骨铭心的李应高。王一莲一进门就看见林知雨陪着两个后生在里屋的沙发上坐着，余青正“咚咚咚”地剁肉馅。王一莲知道来的是重要客人，忙凑上去夺过余青手里的刀说：“我来剁肉，你弄菜去吧。”
余青没吭声，转身去剥葱。王一莲又凑过去说：“吃过饭陪我上趟书店。我要买点学习的书，你得帮我选一选。我不懂。”
见余青还是不说话，王一莲半开玩笑地说：“你绷着脸干什么哩？怕我吃你家饺子啊？”
余青却冷冷地来了一句：“今天你肯定吃不好。”
王一莲看出余青今天是真的冷淡她，但她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开玩笑：“你这是怎么了？家里来了两个俊大哥就不欢迎姐了？你放心，姐帮你包完饺子就走。”
余青夺过王一莲手中的刀说：“要走你现在就走。你走吧！”
王一莲一下愣在那里了。她不明白余青今天为啥要冲她发这么大脾气。难道自己昨晚去看谢广沐错了吗？他昨晚不是挺高兴的嘛，怎么余青反倒生气了呢？再说，余青怎么能知道她去了厂长办公室？王一莲木木地杵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里屋的林知雨叫她：“王一莲，你先进来吧，饺子等会我们一起包。你进来，他找你有事说呢。”
王一莲还在地上木着，一点也不明白林知雨在说什么。她用一副哀求的眼光看着余青，脚下一动没动。
余青停下了手中的活，撩起围裙揩了下手，又抬手拉下绳子上的毛巾擦了擦眼睛。余青压着嗓门重重地说：“进去看看吧，看看你把他害成什么样子了！”
王一莲一步跨进里屋，三个青年齐唰唰站了起来。这种迎接首长般的待遇让王一莲受宠若惊，没来得及看他们是谁，脸一红低下头不敢再抬起。
林知雨向王一莲身边跨了一步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正准备找你呢，你自己就来了。”
王一莲低着头说：“你找我做什么哩？”
林知雨说：“不是我找你，是他找你哩。”
林知雨回头说：“樊大哥，咱俩到外屋包饺子去。”
王一莲猛一抬头，正看见李应高的目光投过来。王一莲呆住了……
应高瘦了。应高黑了。应高的头发乱着，应高的胡子长着。应高脸上的坚毅没了，应高脸上的无奈多了。她只看到他那双眼睛里炽热的光还在看她的瞬间亮了起来，但很快也黯淡了……
王一莲一屁股坐在床上，不敢抬头再看应高一眼……
两个人闷着头半天无话可说，最后还是李应高先开了口。他想好要问她在厂子里干好不好，话一出口却变了。他突然问她：“还疼吗？”
她回答：“不疼了。”
他又问：“累吗？”
她说：“不累。”
又闷了半天，她问：“哪天来的？”
他说：“昨天。”
她又问：“家里都好吧？”
他说：“我大大殁了。”
王一莲低着头似乎在自言自语：“我见过他的。为了见他，我跑到塔湾镇赶了很多次集，最后就认下了。我没敢和他说话。他还认不得我。我看出他是一个善良的老人。我那时常常想，等你把我迎过了门，我一定要好好服侍他老人家，让他安度晚年，为他披麻戴孝，为他养老送终。可惜我连一声大大都没叫过……”
王一莲的眼泪滴在了膝盖上。
李应高说：“我大大说他知道你在集上寻着看过他哩。”
王一莲说：“真的？他认下我了？”
应高说：“认下了。我大大说一看你就是个强性子人。”
王一莲哽咽着说：“老人家是嫌弹我哩。”
应高说：“我大大没有嫌你。他说我们命里不是一家人。”
两个人同时长叹了一声。
王一莲擦了一把眼泪突然抬起头问：“你真的找我？你还找我做什么哩？”
李应高说：“我大大惦记着我的婚事，惦记着我妈留下的那块银圆。我大大说从我爷爷的爷爷那时就定下要我家的女人们辈辈往下传呢。”
王一莲脸色大变说：“你找我就是要银圆哩？”
应高说：“你要是不记恨我，就你拿着一辈辈往下传也行……”
王一莲还没听清应高的话就“呼”地站起来大声说：“没了！我早送人了！”
王一莲说完扭头冲出门去。外屋正在包饺子的几个人忙扔掉手里的东西去留她，她一甩手冲出巷子上了大街……
街上的雪被行人和车轮踩压成硬饼，人们小心翼翼地从雪上面经过，不时有自行车或行人摔倒。被踩踏过的雪有些脏，但只是沾了些泥土，并不像呼噜斯太的那样。王一莲对银川人早晨不出来扫雪很是反感。这样的雪要是下在老家，每家每户的人都会起来扫的。扫完自家院子畔，然后就出去扫路。每个村子的人都把通向邻村的路扫开，让急于走亲探友的人干干净净踏进主人家门。
王一莲踩着硬雪来到新华书店门外，却没胆量走进去。没有余青帮忙，她不知道该买几年级的书学起。不知道应高和那个后生什么时候能离开，他们总不至于住在她家吧？反正今天是不能再去喊她出来了，还不如早点回去问问老马头，下午再来买喀。
从清和门出城绕过丽景湖回厂的马路同样是一地硬雪。硬雪让她想起李应高参军走的那天汽车压在公路上“咔咔”响的声音。那天，她就站在双河岔的公路边，看着一辆一辆的运兵卡车从硬雪上开过。她的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枚银圆，心口“怦怦”跳着，双眼盯着每一辆车上的新兵，最后还是没认出李应高。应高专门找她要那枚银圆，看来他已经非常记恨自己了。他是不想留给她一丝儿念想。听他说的意思，怎样传这个东西还是先人手上立下的规矩，她是没资格留着了。既然应高专门来要，她怎么能强留着不给呢？可是她一直把它缝在挨着心口的肚兜里，哪能说给就拿出来给哩？她都在心口那个地方装了它五年了，它沉甸甸的压在心上，突然被他摘走她怎么能习惯得了喀……
王一莲仰起头长出了一口气。这一仰头，她看见冰封的丽景湖畔大马路上，谢广沐正摇摇晃晃骑车过来。王一莲张口就喊了一嗓子：
“姐夫！”
随着这一声喊，谢广沐车子一歪摔在了硬雪路上。
“哎哟天哪！”王一莲惊叫着冲过马路，拉住谢广沐的胳膊把他扶起来，一边拍打着他身上的雪一边不停地问：“姐夫，摔疼了没？胳膊这儿不疼吧？腿这儿不疼吧？都怪我看见姐夫过来高兴的，冒冒失失就喊，把姐夫吓着了。”
谢广沐拍着手上的雪说：“不怪你的，我这技术平时都有摔跤的时候，何况今天这种硬雪路？”
谢广沐又说：“小王，听老马头说厂里的雪都是你扫的？很好嘛！那么大厂区挺费劲的，怎么干完活也不休息休息就跑出来了？”
王一莲说：“我起得早，早就干完了。不累。姐夫你星期天还来上班？”
谢广沐说：“下雪了，我得来看看才放心。你要上街吗？一起走吧。”
王一莲说：“我是从街上回来的。”
谢广沐问：“这么早就不逛了？”
王一莲说：“本来想找余青帮我买书呢，她家来了客人。我自己又不会买，就回来了。”
谢广沐问：“买什么书？你记着书名问服务员呗。”
王一莲脸一红低下了头：“姐夫，我是听了你的话想学习哩。只是不知道从几年级课文学起，就不敢瞎买书了。”
谢广沐说：“我让你学习了？”
王一莲说：“你说我要读书长知识才有出路呢。”
谢广沐说：“那我现在顺路帮你去书店选一下看吧。”
王一莲高兴地说：“姐夫真好！今天不买又要过一个星期哩。姐夫帮我，我就不用回去问老马头了。”
王一莲推起谢广沐的自行车说：“姐夫，咱们走。”
谢广沐说：“小王，以后在厂里遇见我不要叫姐夫。”
王一莲说：“我知道哩。我叫厂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