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
时间从指尖滑过的感觉巧妙地把生命的长河缩成一个点,十月怀胎的艰辛虽依然刻骨铭心,然儿子却一转眼像梦一样长大并带着自以为是的骄傲在他的小屋里留下了一声“拜拜”,而他的母亲面对的却是份孤独和回忆。
回忆不尽是欢乐,有些往事是那么的不堪回首,甚至于难以启齿。
我因特殊时代而没有能够考取北大,所以梦想儿子将来一定要在未名湖畔读书。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自孩子开始读书起,我就迷失了自己,在我火暴的脾气以及非人的体罚下,儿子竟成了我自私、虚荣的牺牲品。
从儿子上学前班儿开始,他每一次考试都会让我莫名其妙的紧张。我太看重他的成绩了,每次看到他从书包里往外拿考试卷子时,心就会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孩子考了“双百”,我便眉开眼笑,上班也爱往人群儿里扎,看似在听别人谈孩子的学习成绩如何,自己虽不做声,实际上却也在心里暗自高兴。唉,这分明是我自己的虚荣啊。
每次孩子考试没得到“双百”时都会挨打,因为我认为他丢了我的面子。
一个沉云密布的周五,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冷冷的秋雨,儿子拿了一张95分的数学卷子交给了我。我拿过来一看,一下子就火了,几下把卷子撕成了碎片儿,然后伸出手扯着儿子的大腿根儿把他推倒在地,儿子坐在地上没敢哭出声儿来,他明白他越哭我就会越怒。房间里沉默了下来,可怕的寂静在我们母子二人身边徘徊着,只有冰箱的压缩机定时起动的声响静静地偶尔探一下头。“暴风雨要来了”。
“考这点儿分,你每天上学校都干什么去了?说!”我有些声嘶力竭,邻居们都能听得到我的吼声。
儿子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以沉默来应对,他知道此时他母亲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什么事也做得出来,只有忍。我越想越气,好像眼前站着的这个小人儿与我没有了任何关系,我又一把将他推到一边,连吼带叫的继续着我残忍的发泄。
“那五分呢?说呀?!”儿子此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浑身发抖。
我看他不说话,就越发地生气,于是开始打他,还是老手段,找他最痛的地方。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僵持着,同时我的手感也早已没了……良久,他猛然间昂起了头一动也不动地盯着我,我看到了一双无助的眼晴,那里透出的是茫然且冷漠的眼神儿,似在问:“你是我母亲吗?是我亲生母亲?”滴滴泪珠从他脸上静静地划落下来,这是用愤怒在无声地抗议!我在儿子滴滴“血”的控诉声中松开了手,这时我才发现刚才的那个“我”早已被虚荣和自私所吞噬。我的心开始隐隐做痛,不敢再看儿子。窗外,雨停了,几片枯叶无奈地随着秋风不知所终。
后来儿子告诉我,那天我的脸色是铁青色的。
我经常会想到一个永远的日子。一个飘着雪花的冬日的傍晚,我下班回家,朦胧中看见远处有一个周身落满雪的小人儿朝这边跑来。还没等我看清楚,那小人儿早已气喘嘘嘘地跑上前来,双手挥舞着几张纸,嘴里连声地叫着:“妈妈!今天我考了双百,妈妈!妈妈!我考了双百……”我走上前去,我看到一双被冻红了的小手,一根从外衣下角搭拉出来的裤带,两溜儿凝固在嘴唇上的鼻涕,两只不停地在雪地里跺着的小脚,还有那溢满喜悦的目光。
我一下子抱起了我的儿子。
这场面瞬间就像一幅画一样定格在我的生命中。至今每每想起,我都会眼中流泪,心里滴血。
我紧紧地抱着他上楼,楼梯好像总是没有尽头。儿子安逸地用两只小胳膊搂着我的脖子,冰凉的小脸儿贴着我的面颊,像是在做着甜甜的梦,我的泪一滴滴地落在他的头上,而他全然不知,他累了。我想他一定是自放学以后就在雪地里等我,一直等到我出现;我猜想在他焦急的等待中,大概他在他所能够看到的视野范围内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对我的搜索;
我还猜想他在期待着一件事,那就是他考了“双百”,他的母亲一定会为此非常地高兴。
我把熟睡的儿子慢慢地放到了他的床上,给他盖好被子,轻轻地坐在床边,抚摸着他小小的额头。
我扫视着房间,感到有目光在冷冷地注视着我,是书桌上的那盏台灯!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对我的愤怒和对小主人的怜悯,此时她昂着头带着谴责的眼神与我对视,我却毫无勇气去解释。她一直在这个书桌上静静地为小主人快乐的服务着,她是我们家的一份子。尽管她永远沉默,好似一个看惯了秋月春风的渔翁,我想她心里一定堆积了太厚的尘土,她使我感到无地自容。
我再也忍不住心理上的折磨,冲出房门消失在夜色中。
在静静的还乡河大堤上我任由寒风洗涤。我看着各式河卵石和大量泥沙的干涸的河床,同情它们的生命因上游修建水库而被硬性地截断,只能把昔日的汹涌澎湃永远地定格在那里。
我心中的那条母亲河原来是自己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