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日,一个私营企业老板开着一辆豪华中型子弹头客车,来到了劳务市场上……
他声称要找十六个人去陶乐县干活,打混泥(凝)土,时间大约三四天。
哪个不知,在市场经济大开放的今天,一群打工者总有一种前车之鉴,世界之大,什么样的鸟人都有。生活的道路之艰难,人心之险恶,层出不穷,鱼龙混杂,深不可测,若是谁的头脑不够用,一锅糨糊的话,稍不留心就会上当受骗。所以,宁可选择干零活,也不轻易去干长期活。更何况打零工还有个好处是——当日见效,干完活就可以拿钱走人,多干脆!就说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也没多大的损失,顶多给黑心人白干一天活罢了。
相反,若是你选择了干长期活,一旦落在了骗子所设的陷阱里,那就该倒大霉了,真可谓走到了山穷水尽已无路的境地了。一切后悔晚矣!
虽说,面对困境,完全可以拿起国家强而有力的法律武器,来维护自己的正当利益不受侵犯,但这样的武器在某种特殊情况下只对有头脑,有智慧,有能力的强者起作用,但凡遇到弱者则无能为力。除非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心人能从中给予一臂之力,才有作用。
这就是社会上为什么会时常出现打零工者大于干长期活的奇怪现象所在。
所以说一个没有智慧的普通劳动者,其生活的艰辛程度,一言难尽!人们常说,劳务市场也是一个人才聚集的大世界,凡是离开家出外闯世界的人们,大多都是不畏劳苦与艰险的英雄好汉,也可以说是有一技之长的特殊劳动者!
当然了,在这个庞大无比的群体中,也不乏掺杂一些无可奈何的弱者,甚至是好吃懒做的二流子混混。
今日,来找人的这个老板,从他的言谈举止和派头上看,好像还可以,经过双方交涉,我们迅速组织了十六个人的队伍,在什么行李也不带的情况下,踏上了北去鄂托克的专车。
由于是从劳务市场出发的,也算是一次不辞而别的远征吧!
烈日当空,骄阳似火,汽车一路风尘沿黄河南岸,经过灵武农场,梧桐树,临河,红墩子之后,在一个叫大兵沟的地方,车子突然驶上了山梁,这条沟实际上是人们很难想象的一条大峡谷,干涸的峡谷蜿蜒曲折,此时再也看不见黄河之滨那令人心旷神怡的绿色田园风光了。这就奇怪了,老板分明说是去陶乐县,怎么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后,却离开了公路,向荒山挺进呢?
而且,在这此起彼伏的山坡上,进入人视线的景物,先是远古时代的烽火台,紧接着又是现代文明的产物——影视城,还有各具民族风情的建筑群落。什么小别墅,避暑山庄,布满了整个山坡。
更让人惊奇的是,这些建筑物都具有蒙古特色,而且还清楚地看到,在大兵沟的峡谷深处,有一群穿着古代盔甲的演员,手握各式兵器,威风凛凛地,不知正在拍摄着什么名堂的影视剧呢!
真他妈的活见鬼了,难道光天化日之下咱们这一群人又上当受骗了不成?
这那是什么陶乐呀,分明是到了内蒙古边界上了。
好哇,今日,我倒要乘此大好机会,踏上蒙古的土地一饱眼福,并且是免费的,其次,我还能亲身体验一回这来自境外的骗子是何等高手也!这种送上门来的美事,对我来说,真可谓是天赐良机啊!能否挣上钱都他娘的鸡做月子——是蛋(淡)事呀!钱能算什么东西!
唯独人的经历才是一生享用不尽的财富!
车内的温度在急剧升温,火辣辣的太阳好像故意要跟人过不去,干渴难忍,嗓子都似乎快冒烟了。
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啊!光秃秃的荒原从车窗掠过,天空中看不见一只小鸟的影子,地上更不见一只小老鼠的足迹。唯有一道道封山禁牧的铁丝网纵横交错,布满了这毫无人烟的原野。
啊,果然不出我所料——是到了内蒙古地带了!
汽车在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在一片靠近沙漠的边缘地带——一座类似于古城堡的门口停住了……
只见那砖墙上写着一行字:“鄂托克鑫盟化工有限公司”。
万能的主啊!咱们来到人间天堂啦!
此刻,就在这十六个人中间,有一个来自海原的小伙子,终于无法克制自己心头的怒火骂开了——“老板,我操你妈的蛋,你把爹们骗到一个连鬼都不愿来的地方干啥?你们都回不回?反正我是回家呢,不给这龟孙子干什么活……干了也是没有好果子吃!”
“嗐,小张,沉住气,别害怕,有我和这么多弟兄呢。”我给他壮了一下胆量说。“就是嘛!还是咱们的作家说得对,你这小伙子经历得太少了。到了内蒙古还不是在咱中国的地盘上,又不是出国,我们都不怕,你怕个呢!”老金给小张打气道。
唉,什么都别说了,大家也都别发什么牢骚,这世上当老板的有钱人,能有几个说真话办人事的呢。在有钱人中你若想找出一个好人来,要比在沙子里淘金子难上千百倍呀!
“老王,老金,你们听我说,既然大家伙儿已出了远门,来到了这个鬼地方,遇事一定要冷静,要敢于面对一切残酷的现实,就算是上当,咱也认了,只要真有活干就行,活干完了他就得付工钱,若是他想耍赖,咱们再下手对付他也不迟,难道还怕他从这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飞出去不行!我就不信咱十六个人对付不了他一个骗子。”
“行!行!咱们都听马老师的话,既然来了就干活,干完活了要钱回家,管他们妈嫁给谁了。”来自吴忠郭桥的王金山发了最后一言。
原来,这是一家炭黑厂,说是专门生产一种制造轮胎用的化工原料呢。反正从车间进进出出上下班的人们,整个形像上看,此种职业漆黑无比!比那下井挖煤的工人还要黑上一千倍……管它呢,那怕它是专造核武器的地下兵工厂呢,都与凡人无关,屁不相干!
是啊,若要在这人迹罕至的鬼地方生活下去,没有一种超人的忍耐力和勇气,是绝对不行的,与其说是来这儿挣几个血汗钱,还不如说是来挑战极限,是生命的极限啊!
这种黑心肠的老板,为什么要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办什么黑厂子,也许,只有鬼才晓得人家的真正意图!
为了满足一个人野兽般的欲望,就会不惜一切代价远离城市的人类文明,窜到这与世隔绝的边缘荒漠中,演绎与狼共舞的黑色一幕!
以我看,这种人之所以选择这一望无边的戈壁滩,其目的只有一个——为了逃避国家的制裁与惩罚!
这种贪得无厌的家伙实在是太可恶了。尽管党和人民政府一再加大打击的力度封山禁牧,保护大自然生态平衡,与人类和谐发展,可是总有少数不法之徒铤而走险冒天下之大不韪。
永无休止的黑色烟雾弥漫在碧蓝的天空中,内蒙古鄂托克前旗的这块净土,终于在商品社会到来的今天,遭到了人类的无情践踏,让号称一尘不染的自由自在生存的马兰花千里大草原,被无知与野蛮玷污了!如今除了哭泣,别无选择!
当天,下午时分,这个黑色老板就对大伙儿宣告道:“怎么样?你们来这儿也看见了我没有骗大家吧?是不是打混凝土?关于生活的问题,我也事先给你们说过,是回民灶。”
“不过呢,做饭的人是汉族女人,你们若是实在不习惯,也可以自己选个人亲自动手,不过做饭人的工钱我不付,因为,这是你们自己份内的事情,至于你们来这儿干的活计,说白了,就是一个高三米多,周长为六十米的大池子,全是钢筋混凝土结构。也可以说是一个盛油的地下室,足有一千左右立方米。所以说技术含量很高,你们一定要把活干好了,倘若干不好,搞糟了,别妄想从我手里拿走一分工钱啊!关于工钱嘛,也是我同大家事先就说好的,每人每天三十五元不变!最后,是休息问题,你们没带行李,那就只好受委屈了,可以在我们的那个大会议厅里休息。那里面本身就住着一些给我干活的钢筋工和木工呢!你们可以分成两个组,八个小时为一班,白天和晚上两班倒,如果大家肯卖力气的话,也许提前就完工了,干完活,我给大家钱一付,照常用专车送你们回家!”
呵,这家伙真能谝啊!一侃就是一大堆!
说干就干,大伙儿分成两组,每八个人为一班,昼夜轮流上岗,可是,此刻又牵连到小张的问题,使分组进行一事又陷入了僵局。
因为小张一再坚持不想给这个老板卖命的原则,他说只等大伙把活干完,跟着回家就行了。面对这样一种难堪的情境,我只好挺身而出,做他的思想工作啦!
小张,你要明白,这就好比在出生入死的战场上是一样的道理,个人的一切想法与恩怨必须是无任何条件的全抛开,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勇敢地冲上去,刀山火海全认了!若想当逃兵,嘿嘿!你知道这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肯定是自取灭亡,咱们来到了这千儿八百里的鬼地方,已经是够残酷的了,无论如何,你绝不能干这种只有疯子才可以干的——在这个地方,你若单独行事,不和大家一条心,同生死,共存亡的话,我想你是很难活着回去的,不信你现在就试试看,你可以现在就离开这儿,离开大家,就你一个人往回走。
若不把你的小命撂到这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才怪呢!不要说吃不上东西,光渴都把你活活地渴死在半路上了。
“那行,我也豁出去了,就听你老哥的,干吧!”
“哈哈!这才像个血性男子汉呢!”
由于,我的规劝,小张总算回到了大伙的队伍来了,大家齐心合力,共赴难关!夜以继日地投入到了艰苦的决战中。
幸亏苍天有眼,那个汉族女人做的饭,大伙儿还算免强能咽得下去,一日三餐,大米干饭,白面条子,土豆,茄子加甘蓝尽管往饱里吃,不限数,虽然满厨房到处都是死苍蝇。
连吃饭的筷子都没有,只好用木棍代替!
尽管饭菜里没有一丁点肉丝,但是,大家伙儿也默认了,能吃上饱饭就算是天大的恩惠了,一切的穷讲究在这个地方只是《天方夜谭》而已,不解决任何问题!
就在这个黑色的地方,最能引起我关注的一个去处——那便是咱们暂且休息的大厅里。
大厅里摆满了长条凳和木板床,有一台大彩电放在正前方的柜子上,周围还设置了一些摇滚灯,最让我欣喜的是还有一台灾悦阅影碟机和一大堆布满了灰尘的光碟片!
呵,兴奋之余,便翻开了我最喜欢的歌手腾格尔的那张《蒙古人》坐在长椅上欣赏了起来……
洁白的毡房炊烟升起,
我出生在牧人的家里。
辽阔的草原!
是哺育我成长的摇篮。
……
只可惜,咱们并没有来到牧民的家里,而是投身到了黑心老板的秘密魔窟里。
真是辜负了咱们歌坛大侠的一番心声和美好的祝福啊!
在这个黑厂子里,看起来所有的设施是很全的。什么洗澡堂,小卖部,卫生间,娱乐室……可是,就在咱们进来的那一刻,黑心的老板,首先就下了“戒严令”——除了吃饭,上厕所,买烟,洗澡,休息外,绝不允许迈出车间大门半步!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就不言自明了。
实际上,在打工者的心中和眼里,你他妈的王八蛋算什么玩艺儿,不就是腰包里多了几个臭不可闻的子儿吗?不就是开了一个见不得天日的黑窝点吗?像你这种人就是给人家比尔·盖茨擦屁股,恐怕都还嫌你黑不溜秋染上病毒呢!
经过整整三昼夜艰苦卓绝的战斗,大约一千立方米的剪立墙,总算顺利浇铸完毕。
最后一项,该轮到黑心老板出血的时候了。托上帝的造化,黑心的老板还算有点人性和道义,如数付给了大伙们工钱。
尽管,他在用人的这一环节上耍了一点小聪明,玩了点骗人的小伎俩——指东打西,说是去陶乐,实际上是鄂托克。
这一切在我和我的伙伴们看来,就是见怪不怪的现象了。因为,在劳务市场那个庞大而非常复杂的大世界中,像类似这家伙的这套把戏,简直就是九牛一毛啊!社会上比他更市井,更圆滑,更卑鄙,更无耻和残酷千百倍的黑心人比比皆是。
这在我几年来的打工生涯体验中,不止是碰到过那么几次,而是不计其数。
经历得多了,就变成了习以为常,只能是顺其自然了。
人生在世,只要还活着,也许不该走的路都要走三回哪!
哦,别了,马兰花千里大草原。
再见,一望无际的戈壁滩。
再见吧,内蒙古鄂托克前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