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时间没回老家了,真想回去看望老父亲。那天,我向朋友借辆车,带着妻子和女儿,吃过早饭就下乡了。到了那儿,老父亲正闲坐在大哥家屋檐下发愣。见到我们回家,他脸上立即挤满了笑容。但笑容的背后总有一丝让人难以捉摸的落寞。因为老母亲已经去世十多年了,他日渐孤单,平日里连个谈话的伴儿都难找。
我们走进屋,嫂子从卖干货的摊位上走回来了。大哥仍旧守在那儿,期待着顾客的到来。我边喝茶,边和老父亲东扯西拉了一会儿,老父亲脸上始终挂着难得的笑容。临近中午,大哥推着装满货物的板车回家了,老父亲脸上的笑容明显减少了。大哥将货物放进屋,然后在屋中小椅子上坐定,叫嫂子沏一杯茶。他询问了我们身体、生活、工作等情况,我也问了侄儿暑假的学习安排情况。哥刚开始还很高兴,话多了便气愤起来。说起管教子女的事时,他一个劲地指责老父亲,说他经常庇护孙子和孙女。我知道,哥管教孩子常用的手段就是使命地揍。我发现老父亲脸上没了笑容,渐渐地把头底下,像个犯错误的小孩。见此情景,我心里挺难受的。于是,我劝道,谁家的爷爷不这样啊?这是隔代亲嘛!随后,我又将头转向老父亲说,哥教育小孩子,你别去管,只当没看见,跑出去玩!老父亲头都没抬,愣在一旁,默不作声。见他这样,我心里禁不住叹了口气。人老了就没用了,而且也糊涂了!
我只好想方设法和大哥谈些让人高兴的话题,尽量少往教育孩子的事情上扯。过了会儿,我说,父亲和我进城待几天吧?父亲听后摇摇头。随即,他又用眼睛的余光瞟了瞟我哥,就不吭声了。我媳妇说,到我们那儿待几天吧,想回来再把您送回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临到一位朋友家吃饭前,我说,父亲!你再想想,想去就把换身衣服准备好。说完,我们就上了车。
吃完午饭,我就要急着进城去。妻子说,去问一下父亲,看他到底想不想进城?她不提这事,我就可能不去接他了,因为我上次听说他和大哥吵了几句嘴,便特意回来接他,他怎么都不愿和我走。他还说老待在一个地方习惯了,不想到任何地方去,尤其是城里。我想,还是女人心细。好啊!我请开车的师傅到街上去一下,看他愿不愿意进城待几天。
当车子到那儿时,他正在别人家门前的阴凉处乘凉。他见我们真来接他,立即笑逐颜开,随即拿来了一包换身衣服,和我们上了车。
到了我家,他像到了一个新奇的地方,四处瞧瞧,满心欢喜,连声说房子不错,能在城里拥有这样一个住所很不错了。其实,他以前也来过次把,只不过都是匆匆地来去。父亲是习惯过苦日子的人,向来容易满足。我也遗传了他的一些品格,也挺知足的。进城工作没多久就买了房子,若是拖到现在买房子,我得再背上十几万元的债。这十几万元钱,对我们这些工薪阶层来说,真是天文数字啊!
只要你有时间,老父亲就不停地和你聊,天南海北地聊,但大多还是我们老家那个村子里的人和事,还有就是他以前的事。人老了!就是靠回忆过日子。有时,谈起我们家以前的苦日子,眼里还噙着泪。尤其是我一个五岁的姐姐和三岁的弟弟夭折的事,他更是唏嘘再三。五岁的姐姐得的是菜乌病、三岁弟弟患的是痢疾,先后病死了。归根到底就是没有钱看医生。要是换到现在,一切都没有问题。不一会儿,他又笑容满面地说,现在你们姊妹三人日子还算好过,不愁吃穿。于是,我和媳妇、女儿又跟着他笑起来。
第二天,我看外面的太阳光不强烈,我把他带到镇淮楼附近转转。他也非常乐意地跟在我后面,这使我想起小时候的情景。父亲偶尔带我上一次街,我总是用手拽紧他的衣角,生怕走散。现在,他老了!俗话说:老小孩嘛!他现在一切都得依赖我。我带着他围着镇淮楼转了一圈,并且和他讲与镇淮楼有关的故事。我看他多皱的脸上,洒满了笑容,天真得像个孩子!我怕他摸错路,还得把他带回来。如此带了两次,我便说下次再来,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看你走得对不对!他高兴得只是呵呵地笑着。
待了好几天,他就能自由地在我家的附近走动了,但外出时间稍长一些,我还是有些担心,怕他摸不回来,于是,就到楼下找找他,只要发现他,我就放心回家了。他看到我,也只是笑着说,没关系,我能记得回家的路了。
那天早上,他一大早就出去了。我也起身出去到新世纪广场散步,到了那儿,我见他和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老者在一边说话一边散步,给人有一种老朋友的感觉。我走过去和老父亲打了招呼,也与那位老者客气地点了点头。随后,我才到有体育设施的地方走去。我随意地走走、跑跑,然后又往回走。远远地就看见老父亲在甩动胳膊和腿,我笑了。在农村久了,他大概没大见过这场面,情不自禁地做起了动作。他见我也朝他走过来,他有点不大自然,怯怯地跟在我后面一起往回走。
快中午了,从常州回来了一位亲戚、一位学生,带了些东西到我家,妻子给他们泡了茶。喝杯茶后,我们就到楼下的饭店吃午饭。
吃了饭,我陪他们到浴室洗澡并睡了一觉。约摸四点钟,妻子打来电话,说她和女儿在淮中老师家补习,外面下雨了,要用车去接他们一下。我说,亲戚从常州带回的车在乡下还没有回来,你们在那儿等,车一到就去接你们。等了许久,车仍然没来。浴室里除了照明灯,别的都停了电,说是防止雷击。终于,车子回来了,驾驶员说一路上风狂雨急,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开着车。于是,我们结了帐。车子迅速朝淮安中学开去。
快要到淮安中学门口时,突然发现有警灯闪烁,而且在警车的后面排起了长龙。我们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可以把车子开过去的迹象。外面雷电交架,妻子的电话也在不停地打着。无奈之下,我们只好绕道而去。到了那儿,校门口不见人影,我给他们打了电话。等了好久,她们才上了车。妻子说,老父亲在外面玩呢,他会待在楼下卖报纸家等我们呢。女儿说,爷爷没穿什么衣服,该冷了吧!我望暴雨如柱的天,担忧起老父亲来。
车子开到了家楼下,我慌忙下车,朝楼下售报亭奔去,卖报纸的老头说他不在,而且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我冒着雨急忙朝吕老师家跑去,因为吕老师和我们是同乡,她又与我老父亲熟悉,莫非在她家?我一口气跑上六楼,敲开吕老师家门,却又不见他。我失望地走下楼来,但我估计他不会走远的。我本想先把女儿的书包先送家去,然后再到楼下慢慢找。可是刚到家门口,就发现他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楼梯口,像个雕塑。他见到我忙问,她们母子俩没遭雨吧?我说没事,我用车子把他们接回来了,现在饭店呢!
我开了门,让他进去再穿一件衬衫。他说不想去饭店,就一个人在家热口剩饭吃。我说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位学生和一位亲戚。在我的劝说下,我才同意跟我一起去。
第二天下午,我睡到近3点钟才起身,之后和妻子、女儿一起吃了西瓜。我对女儿说,得请爷爷吃西瓜。女儿腿懒,不愿意去。于是,我就下楼去找他,同时,我也想顺便活动一下腿脚。只见他正和花店里的老头谈得欢,我说回家吃西瓜吧!他说不想吃。我说吃一片吧!于是,他就跟我回家了。走在路上,他告诉我,有一中年人想叫他看护自行车,并且给他钱。父亲眼拙,以为是熟人,就说看就看吧!那人和气地说,你给我看一个小时,我给你10块钱。话没说完,那人就从口袋中掏出100元钱让他找零,老父亲拿在手中瞧了瞧,笑了笑说,你别骗我,这是假钱。那人认真地说,假钱?不会的吧!我刚从银行里提出来的。他一边说着,一边骑上车跑了。其实,这骗子找错人了。老父亲虽说上了年纪人又老实,但他毕竟是生意人,在假钱上吃过亏,自然不容易让人骗了。我告诉他,城里比乡下更复杂,要多个心眼,最好别和不熟悉的人打招呼。他点了点头说,知道!
有时,妻子叨唠我不做家务活,他只是笑一笑,并不说什么。这以后,他一大早就起身用拖把拖起了地,并且将家中的物品也摆放好。见此情景,妻子笑着说,他还是偏心儿子,不说半句批评的话,只是一个劲地让自己多干点活。我见他这样,劝说道,家中人口少,事情本来就不多,你没事就出去走动走动。有时见他没处去,我就想带他到附近名人古迹转转。他却认真问道,要钱吗?我不能对他撒谎,只好说要钱,不过,钱不多,只要十几元。于是,他态度坚决地说不去!为了玩,花钱真是不值得。在我小时候,就是电影在我家门前的麦田里放,他也不去看,说要睡觉养精神,明天一早要踩石磙子碾蒲。哎!我怎么说呢,一切都是生活打磨出来的。
妻子听老父亲与别人说,他要待到快开学时才回老家去。可是眼看就要开学了,也没见他要走的意思。如果我们开学了,让他一人在家,我们真有点不放心。让他一人待在家中怕他孤单;如果让他外出溜达,又害怕走错了路再也摸不回家。两天后,我和一位报社记者要到老家学校办点事,有专车,不知他会不会和我们车子一起走。我和妻子又不好当面问他,如若问了就有撵他走的嫌疑。于是,我就在他面前提到有车子回老家的事,哪知生性爽直的老父亲竟然主动问,车子还有座位吗?好带上我吗?我不加掩饰的回答道,有座位啊!于是,他便和我们的车一起回到哥哥家。
走前,我给他两瓶酒。妻子叫女儿和爷爷打声招呼,老父亲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地从口袋中掏出一百元钱给我女儿。这事,我后来才知道,我说怎么要他钱呢?他也没什么收入,能积蓄点钱真是很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