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母与祖父母分家的时候,我家分到的财产仅为一桶稻谷、两只碗、两双筷子。每当父亲和母亲吵嘴时,母亲总是拿这些事来数落父亲,父亲只好肿着嘴,耐着性子听。据说祖父母对我的父母还算是够慷慨的。
分家后,父母耕种了几亩地积攒了一些钱购置了一条小木船和拉鱼虾的网具等,于是我那童年的岁月几乎都与这绿草荡和父母赖以生存的船息息相关。
一年四季中,春的青青芦芽,夏的田田荷叶虽然给我增添不少童趣,但印象并不深刻。相反冬季那枯干的荷、刺骨的荡风、冰冷的荡水倒让我刻骨铬心。我穿着青色的小棉袄缩着身子乖乖地待在船舱,父亲则在齐腰深的水中拖着沉沉的网缓缓前行,母亲扎着头巾站在船尾迎着凛冽的风慢慢地撑着船,当一网网鱼虾被拉上来以后,母亲则弯着腰光着膀子满脸喜悦地将鱼和虾大概分开。
夕阳西下时,父母们还没有干完活,我则舔着干裂的唇眼巴巴地望着那泥捏的锅灶。等他们一切收拾停当后,船便停泊在能避风的长满芦苇的滩涂旁,父亲还时常跑到滩涂上偷偷地割几小捆芦苇藏在夹舱中,并且还在上面盖好木板,母亲则站在船头踮起脚尖仰着脸放着风,以防看护荡的老头发现,那时的我竟那般慌乱和紧张,仿佛做“贼”的是我自己。不一会儿,母亲就把燃烧着的芦苇伸进了锅灶,我和父亲则在一旁看着那不停跳动的火苗盼望着。莼头根粥终于煮好了,我便坐在父亲身旁捧着粗大的碗心满意足地喝着,身子暖洋洋的。
船上的生活似乎就这样日复一日。忽然有一天,父亲听说在学校读书的哥哥逃学后随人拉虾去了。父母急坏了,找遍了荡中的大小滩涂才发现了哥哥,找到之后自然是揍了一顿。但从那以后,父亲就决计卖掉船在岸上安了家,现在我才明白子女读书在父亲的心目中占有多么重要的位置。
我随父母虽然离开了荡,但绿草荡在我童年的心目中仍是一位富足而慷慨的妇人,因为她曾那般无私地接济着我的家和那些饥饿的日子。
上岸读书的时候,书本代替了荡成了我生活的主角,与荡亲近的机会少了,甚至有点疏远起来。在以粮为纲的年代里,当我每一次走进荡时,我总会发现那清澈的荡水、轻轻摇摆的水藻、自由穿梭的鱼儿们似乎都在随着荡一起吃了败仗,不停地撤退收缩着阵地。有时,我会痴痴地想,那水稻们站立的地方也许正是鱼儿们休憩的场所,那躲在荡深处的鱼儿们或许正思念着家乡,神情黯然地流着泪。在那个充满饥饿的年代里,谁有心思去关心那些鱼们的哭泣,人们也许只能熟视无睹。然而荡的胸怀仍那般博大而宽广,她提供的蒲草给我们编织蒲包,为我们换来了油、米、盐,换回了我们倍感珍视的课本,换回了过新年的新衣服:她提供的芦苇给我们编芦席和扇子,清凉着炎炎夏日:而那些杂草则在冬天温暖着我们的滴水成冰的日子……
在市场经济的今天,人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荡,仿佛发现了一个丰富的宝藏。于是荡纷纷地被瓜分、被肢解、被拍卖。在扒土机的轰鸣声中,荡里出现了一条又一条土圩框,而那些土圩仿佛一个个有力的胳膊,把鱼、虾、蟹搂紧在怀中做着致富的梦。
突然在一个夏季,洪水来了,她凶狠地撕开了一个又一个圩框,带走了一批又一批鱼、蟹、虾,躲在荡的深处幸灾乐祸。而养殖户们无奈地摸着口袋流着泪。此时,他们才逐渐觉得,不能再送样对待荡了,该学会和谐相处了。该长芦苇的地方就长芦苇,该长蒲草、荷藕的地方就长蒲草、荷藕,该养鱼虾的就养鱼虾,只有这样,我们才会在荡的怀抱中把生活打扮得鲜活而芬芳。
鱼虾们爱荡,我也爱荡。我想,我如果是它们,我会轻轻地抱着柔软的水藻,在荡的深处,夜夜做着留连忘返的梦,因为荡永远是我倍感温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