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对春的反应总是有点慢,除了公园,你很难感受到春的气息,瞥见春的身影,我几乎天天寂寂地站在窗前对着狭窄的天空盼望着什么。有时,我也会充满感情地朗诵俄国诗人丘特切夫的《新绿》:新抽的叶子泛着翠绿/多么葱绿可喜/空气中弥漫着一片澄碧/半透明的,好似烟雾……我总是非常努力地把这些优美的诗句在脑海中加工成一个花红柳绿、莺飞草长的春天,让我真切地呼吸着春的气息,触摸到春的肌肤,梳理着春的情思。
我知道,城市的风筝早已守候在春的门口。当春风轻轻地把门敲响,风筝就蜂拥着破门而出,争先恐后在三月的风口,把心底的梦想擦亮。三月是个多么美丽而又动人的季节啊!那生养我的小水村大概已是野花遍地、芦芽青青,孩子们在田野间欢快地跑动着、嘻笑着、叫唤着,各种水鸟正起劲地与春风调情,满河春水正在绽放着春的笑脸。而城市里满眼灰蒙蒙的,飞翔在天空的,除了鸽群和几只灰色的麻雀,几乎就是风筝了。
在城市的春天里,我总是让目光尽情地追逐风筝,让生命的梦想随着风筝起舞,努力地将心情点亮。生命中不能没有欢乐,日子里不能没有希望。三月的春光稍瞬即逝,得好好地把握,别亏待了生命的激情。风筝总爱钻进我的梦中飞翔,把我的春梦打扮得多彩而芬芳。
城市广场上流动着透明而又清新的春风,大人们、孩子们欢笑着、奔跑着,急不可待地把风筝交到春风的手中。春风接过风筝,就伸长了手臂,缓缓地托起它,把生命的阳光喧哗在广场上空,像一位年轻的父亲高举着初生的婴儿,眉宇间洋溢着喜悦,胸腔中回荡着欢笑。三月的阳光俯下身来热烈地亲吻着它,脸上露出粲然的笑容,把城市的天空打扮得热闹而又精神。
在春风的引诱下,我随女儿跑到广场放飞那只鸟形风筝。只见它轻轻地从我们手中挣脱,冉冉升起,凌风而舞,生命中真情地欢笑挤满了我的心扉。女儿随着风筝奔跑着。我们仿佛一下子抓住春的翅膀,随着春光一起荡漾、摇拽、灿烂。此时,我突然发现一个衣衫褴褛、腰间缠着绳索的流浪汉,正张大嘴巴、流着口水,一脸幸福地专注着飞翔的风筝,脏兮兮的脸上洒满了春光,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他也能从我这飞翔的风筝中分享到生命的梦想和喜悦,我感到特别的安慰,但我还是禁不住想起香港艺人梅艳芳临终前的一句话:如果人真有来世,我希望我在来世是一只小鸟,因为做人太痛苦——哎!在这明媚的三月,我怎么会突然这般忧伤起来?抬头仰望天空吧!那飞翔在城市上空的风筝正是从我们心中飞出的花朵,让城市的心情竞相绽放。
荡畔人家(1-5)
(一)
初冬的阳光已显得温暖。
他手捧着粗大的碗,蹲在门槛上,坐在阳光里,享受着腾腾的稀饭。昨晚吃剩的饼正搁在炉里烤。一只黑色的狗围着他磨蹭着。
地上躺着的镰刀、钗子,这些都是他生存的本钱,它们随他一起走进荡滩,带回一堆堆杂草,然后将他家的日子一一点燃。
妻子掏出炉里的饼送到他的眼前,他把饼在衣服上擦了擦,便放进了衣兜。
狗很得意的摇着尾巴,抢先跳上了船头。
(二)
仲秋的月在云中忽明忽暗地移动着。
院外,有两位扎着羊角辫的小孩子正起劲地跳着皮筋,唱着歌;院里,小桌子上正摆放着藕、菱角、月饼、茨菰,以及那一柱燃烧正旺的香。一位小姑娘正借着月色纺织着蒲包。那只黑色的猫正围着那位妇女转悠着,觊觎着她手中正在蹦跳的鱼。
把鱼洗净后,她忙走到屋后,又一次地朝河的远方张望。不一会儿,河的深处晃晃悠悠地向她游来了一条满载着蒲草的船,那熟悉的身影使她的心中膨胀一种难言的温暖和喜悦。
船靠岸了,女人忙跳上船去,接过男人手中的竹篙,先笔直地沿着船帮尽力地往手中戳去,然后迈着屁股使命地着竹篙,把船逼紧。
男人坐在院中刚喝了杯茶,女人就忙从屋中端出一些菜和酒,男人慢悠悠地品着酒,就着菜,把荡畔人家的日子咂得有滋有味。
(三)
三月的阳光已很温暖,油菜挺直着身子站在透明的空气里,面向太阳露出灿烂的笑容;芦苇露出的嫩芽正咬破滩涂那一片枯黄,清新的季节随意而静悄悄地水吕蔓延。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用铁绳链把一家一户送来的小水泥船串起来,船与船之间用一把稻草把它们隔开了,以免他们在旅途中互相咬伤。他们从家中拿来了芦席在船舱中间搭一个简易的家,里面放了一个煤油炉、两床被。于是,在一个早晨,他一个人撑着十条船,鱼贯而行地离开了岸,离开了小村,在河的拐弯处从家人视野中消失了。他们沿着小涧河,途经大大小小的不知名的河流,最后流浪到洪泽湖,等把船卖完了,他才用扁担的一头挑着被褥,另一头挑着煤油炉,乘坐公共汽车回到了水村。他带回了一身风尘,一身收获,充实了水村人的期待,营养了水村人的日子。
(四)
夕阳已落到芦苇丛中,但光芒仍染红了那滩涂上的小屋、鸭栏,以及端坐在那儿的老年妇女和她身旁的大狼狗。一老翁正驾着小舟赶着一群欢快的鸭朝那边游去。
见此情景,我觉得,它既令人神往,又使人倍感孤独,徒添惆怅。有时,就连我也想从用钢筋水泥构筑的巢中逃出,寻这样一个处所,躲在这里,对一切似乎可以不理,也可以不想,只让那纯净的荡风从心头徐徐的飘过,但世俗的绳索又使我难以挪动半步。是的,倘若有人在滚滚红尘中走得太累太累,这一清静的所在确实是心灵最好的避难所和疗养所。但假如有人愿把自己的青春和梦想都拴在这儿,那么人生的缺憾岂不是太多太多?想到此,我禁不住笑自己的知识分子情调似乎太浓太浓了。他们只是为了生计守着这小屋、这芦荡,牧着那一群鸭。
水荡少不了他们,他们更离不开水荡。
(五)
端午节快到了,成片芦苇在荡风中摇曳,形似手掌的叶片沙沙作响,水鸟在尽情地婉转,飘散在水乡每个角落。
一个农家妇女伙同四、五个女人,每人拐着篮子,带着剪刀和竹钩子乘着小木船向荡中游去。上了滩涂,她们便消失在芦苇丛中,有人用剪刀剪着芦叶,有人用钩子够着芦叶,不一会儿,他们的篮子里就落满了叶片。于是,他们乘着船满载而归。
回到家中,女人用男人早已烧好的开水一一将芦叶烫着,然后再放到冷水中浸泡,那早已酥透的一竹篮糯米正放在两条凳子间淋着水,女人拿过一个小凳子坐在木桶旁,一一地用芦叶把粽子裹成或三角形或圆锥形,一个头扎小辫子的小男孩在一旁闹着要裹小粽子玩。
天色已夜,从锅屋里飘出粽子的清香钻进人的鼻孔,跑到家前屋后,站在季节的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