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青山根据地的八路军占领了鹿城周围的所有矿区，鬼子无法从这里得到维持战争的资源。华北军部把责任归罪于佐佐木，加之星野和义雄在被消灭之前几次秘密的上告说佐佐木对敌后抗日力量控制不力，华北司令部调换了佐佐木的职务，委派板垣大佐带町村中佐接管了鹿城宪兵司令部。
板垣其人较星野欠滑，较义雄欠蛮，较龟井欠贪。他最大的形象特征是眼珠子不停地来回转动。他的精神世界充满着矛盾，既孝忠军国主义，又认为军国主义不得人心，没有前途。他既想做“普度众生”的佛教徒，又要做“不成功，便成仁”的天皇的孝子。
火车飞驰在青山南麓。板垣从车窗望着巍巍青山，心里沉甸甸的。面对青山抗日根据地，让日军胆寒的八路军，还有那些地下抗日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将如何对阵呢？鉴于眼前的战局，他将如何出招呢？他从北平上车后一直在苦思冥想着。他虽然意识到日本的下场，但不愿承认有这样的下场。他虽然明白大势已去，无计可施，但还梦想碰碰运气。他虽然做好了随时剖腹自尽，但不准备解释成是因为失败走投无路，而是想解释成是孝忠天皇的神武精神。他多次自己对自己发笑，因为他心里明白这种不认败，将来也一定不会认罪，是自己欺骗自己。对他这个虔诚的佛教徒来说，此刻心中想的已不再是佛经的教诲，而是只想祈求佛祖保佑不要让世人，特别是不要让后人看破军国主义到底是什么。
他继续直立地坐着，双手放在立于胸前的刀把上，双眼紧闭，他的脑子里慢慢出现了中日甲午海战的伊东祜恒，日俄大海战的东乡稻茨郎，偷袭珍珠港的山本五十六。这一幕幕的辉煌曾经让他激动不已，大日本帝国的美梦也曾经让他美滋滋的。可眼前士气低落，死伤无数，孤立无援，被死死地拖住动弹不得的实际状况已使他的得意变成了重重的苦涩，他感到十分的伤感和担心，内心深处真是又愁又怕。
他又慢慢睁开双眼，继续从车窗看着连绵的神秘的青山。现在已不是伊东所处的时代，这里也没有东乡所处的条件，这里更不是山本所为的环境。他清楚了，从小想做伊东，东乡和山本不过是骗自己的胡思瞎想而已。啊！美梦早该结束了，再别想了，该想的倒是他这次带着“擒王”的任务而来，会不会反被擒住？这青山脚下是不是自己的葬身地？
火车到了鹿城，龟井等人把板垣接回站长室小憩片刻。三太郎带着宪兵司令部的车队把他们接回城里。有关的头面人物和各方人士的代表聚集在日美元给他接风洗尘。名人里面自然少不了平田大夫了。不过最抢目光的倒是龟井带来的阿里花。
阿里花是完全的日本艺妓的装束，这是龟井的要求。因为龟井答应她，这是最后一次陪同他到公众场合，之后，就给她自由。其实，阿里花知道龟井是假答应。不过，她为了寻找走出去的机会，便出来了。
酒席宴间，板垣给大家鼓了鼓士气，他说：“大日本皇军的战线拉得长了点，所以，当前面临一些困难。但是，皇军的意志是坚不可摧的。诸位要有战斗到底的决心，为能实现大东亚共荣圈，建立王道乐土尽心尽力。我这次接替佐佐木大佐来鹿城，主要的责任是加强防卫，控制城中地下抗日力量。因为矿区已被八路占领。原来维护矿的土八路的领头人全回到城里领导地下抗日活动，伺机配合青山的八路夺城。大日本皇军绝对不放弃鹿城。当然，因我生性善良，要建王道乐土，不会发生屠杀之举，主要是抓捕那些领头的土八路，安抚百姓，维护住皇军在鹿城建立的秩序，保住铁路、水路交通运输线，望诸位鼎力相助，多多关照。”
龟井这个被称为“老贼”的家伙，一下子就发现板垣在讲话的时候，眼珠子往阿里花脸上移动了几下，也仅仅是刹那间的几下。龟井非常得意地瞅了瞅板垣，又瞅了瞅阿里花。心想：他自己夸奖起自己来，不想栽到我手里那是不可能的。我看你板垣还查不查我借给皇军运输物资走私紧缺货物牟取暴利的事情。
板垣参加侵华以来一直活动在东北、华北地带，没去过南洋和台湾。他虽然接触过数不清的女子，但还没碰过像阿里花这样的台湾高山族女子。头几天，他白天去忙接管宪兵司令部的事务，晚上迫不及待地来找阿里花。他努力适应着忍受着阿里花的反叛性格，总感觉难以驯服她，但又实在不舍得失去她。
阿里花虽然皮肤黑些，身子也不那么娇柔，但有一种健与力的美。他觉得她比那些只任凭他百般蹂躏，一玩就腻的女子更具有吸引力。一句话，他对阿里花表现出一种特殊的好奇和兴趣。他后来索性把阿里花借过来了。
阿里花从小就厌恶龟井，一直想逃脱他的控制，并想亲手杀了他，给她家两代人报仇。为了达到目的，多年来，她一直忍受着内心极大的痛苦。
龟井为了套住板垣，答应了板垣借阿里花的要求。阿里花看出板垣对她的不舍，便提出要他帮她报仇。
“你的仇人是谁？怎么个报法？”
“这些不用你管！你只是说答应不答应吧？答应，我先跟着你，不答应，我即刻就走。你要逼我，我马上就撞死！”
“什么样的仇？”
“血海深仇！两代人的深仇大恨！”
“我答应。”
“到时你要变卦呢？”
“那我就是你们中国人骂的乌龟王八蛋。”
“你可要记住了你方才说的话，我最恨说话不算数的人。还有，我正在找我的秀女妹妹。你见了她不许动邪念，要不然，我和你同归于尽。”
平田大夫向沁儿和肖奶奶介绍了板垣带着“擒王”的使命来顶替佐佐木的情况和对板垣的看法。他建议，为了安全，肖奶奶一家随时准备暂时撤出城区。因为板垣为表现自己，他总要疯狂几下。白文彬表示肖奶奶撤走后，他一定要护理好院子。让几个新来的单身教师先住过来和自己作伴。肖奶奶却坚持沁儿和春芽暂撤出去就行了：“这院还得我看着。老陈家出国时，托付给我，我不能离开！小鬼子能把我怎么样。我这把老骨头，杀他一个够本，杀两个就算我也为良子报了仇。”
春芽笑着说：“奶奶，那你可亏大了。奶奶至少也顶鬼子一个中队。”
沁儿又对大家说：姚司令说过，在鹿城，奶奶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因为奶奶是鹿城和青山根据地军民的奶奶。保证奶奶的平安是我们的职责。咱们和高大叔商量后再决定。但是，必须作好随时撤出去的准备。
奶奶却关切地对平田大夫说：“孩子，高大树那天回来说，上海有消息说，日本军部确实把知名的大学者、反战的斗士，中国人民的好朋友尾崎秀实先生抓起来了。他们也不会给你这个年轻人留情的。你一定要加倍地提防。你现在处在刀尖上，大家不能不为你揪心呀！”
“奶奶，这个消息沁儿告诉过我了，我要向尾崎先生学习。”
“平田君，听奶奶的话。你是日本的反战人士，日本军国主义分子会更加嫉恨你。还是那句老话，你一定要百倍警惕。觉得有情况，先往学校来。我会发动师生来保护你。”
“谢谢你们对我的关心，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的反战思想从来是亮明的。有反战情绪的日本军人越来越多，他们会保护我的。再说了，我要那么胆小，也不敢反战呀！尾崎先生是光荣的，因为他的行为符合人类的共同愿望。他的遭遇必定会唤醒更多被军国主义的谎言蒙蔽着的人。我愿随他而去！”
平田大夫的几句话，让大家更认识了他的理想和追求。大家对他充满了敬意。
“我为日本民族有你这样追求和平和友谊的人感到高兴。我对日本能有一天走向和平主义从期盼变成了信心。不过，我再说一次，你的安全已不是个人问题了，是整个反对军国主义斗争的需要。你千万不要和板垣发生正面冲突，才有利于尽力对他做工作。当然，我们地下抗日组织随时会保护着你。”平田对沁儿能相信日本走向和平之路打心眼里高兴。
阿里花跟随板垣后，再也不回龟井那里。龟井醋意大发，特别是板垣对他连一点感谢之意都没表达，使他大为生气。龟井后悔把阿里花带到板垣那里。他气得整日和他老婆吵闹，几次让他老婆去板垣那儿把阿里花找回来。可他老婆回答：“是你自己为了讨好板垣，不追究你在铁路上偷偷摸摸干的那些事，把她送出去的。你怎么能让我去把她找回来呢！再说了，阿里花这么多年时时刻刻想报仇，从来都不和你靠近，找回来还不是活活气死你。”龟井也只好表示，要以再让郑鸭子随意进车站为条件来报答他老婆。龟井老婆为了能找见郑鸭子，也不得不向龟井表示了妥协。
“龟井君，我说过的那些气话你可别往心里去。我明天一早就去给你找阿里花，她回不回来，那就是你俩的事了。”
龟井老婆到了宪兵司令部后院见着阿里花就说：“阿花，你这么长时间不回车站，你干爹可生气了。他说‘只是让你来拉上关系就行了，谁让你和板垣纠缠不休呢’。他还说‘再不回去，他要毙了你’。”
阿里花用蔑视的目光看着龟井老婆说：“站长太太，是你想心上的那只鸭子了吧？要不，你怎么会给他跑腿呢。我实话告诉你吧，给你舔屁股的郑鸭子已随星野、义雄、大狼狗一齐失踪了，板垣大佐已责成追查了。你快把你那颗淫荡的心收住吧！”
龟井老婆生气地说：“你就不怕你的主子枪毙了你！”
阿里花用手指着龟井老婆愤怒地说：“你回去告诉龟井这个混蛋、王八蛋。他还叫人吗！让我来的是他，又让我回去的也是他。送出的礼还能收回吗？你明明白白告诉他，姑奶奶是让人捧的，不是让人踩的。想毙我，白日做梦去吧！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干的那些事？小心姑奶奶抖出去，让他丢了狗命。”
龟井老婆心里明白了阿里花是不可能回去了，而且肯定会向龟井讨还血债的。她觉得她该走了，可别引火烧身。
“阿花，别生这么大的气，龟井和你的事我不全清楚，与我无关。如今你长大了，出脱得像花一样。我哪敢惹你呢？你回去不回去，是他毙你，还是你毙他，这是你俩的事，我不过是顺路传个话罢了。那我走了，我还得快快去找个像你一样能干的佣人呢。”
龟井老婆走后，阿里花把门用力关住，无比气愤地爬在床上痛哭起来。她家的遭遇，她从小的经历一幕幕浮现在她的眼前。
阿里花的父母亲都是台湾泰雅族人。她的父亲十七岁就跟随莫那鲁道反抗日本占领者的斗争，并结识了阿彩姑娘。他们一直坚持着的抗日斗争。雾社暴动失败后，因日本占领者的迫害，两人赴南洋做起了椰油生意，后生下了阿里花。由于两人勤劳精明挣了一些钱，回到台湾又做起了樟脑生意，积累了一些资产。
一个日本浪汉龟井盯上了她家的产业和她漂亮的妈妈，诬陷她爸爸暗中又参加了反日组织。她爸爸被抓进了大牢。龟井这个十足的地痞流氓又买通了管牢的日本人进行逼供，直至把她爸爸活活打死。她妈妈悲痛欲绝。她妈妈为给她爸爸报仇，把年幼的阿里花和全部的家产托付给远亲，她又用自己全部的首饰换了一支手枪。当她得知龟井在他的住处宴请牢房里的两个同谋时，便化装成卖槟榔的进了龟井的房间。她把枪口对着龟井。龟井一下认出是阿彩，便低头钻在了饭桌下，蹿出了屋子。她妈妈举枪打死了两个正发愣的同谋，出屋追龟井。躲在厕所的龟井向她妈妈后背连开两枪，把她妈妈打倒在地。龟井一不做，二不休又勾结了几个日本浪汉从她妈妈的远亲那里抢夺了阿里花和她家的财产。没多久，龟井把她家的财产挥霍得一干二净。
九一八后，龟井到了东北，开始在沈阳铁路上打杂。把阿里花当成他的小佣人。整日里鬼混的龟井在没钱的时候就想把阿里花卖掉。可每当要卖的时候，又舍不得了。卖掉了阿里花，身边没伺候他的人了。眼看着阿里花越来越显漂亮，他更动了歪心。后来，龟井为了让阿里花快快长大，也给她吃饱饭了。十三岁的阿里花已是个人见人夸，人人喜爱的小美人了。龟井曾为此感到十分荣耀，觉得自己有了一棵摇钱树，但他也因此越来越担心。因为他知道阿里花心中埋藏着仇恨的种子，所以，时刻怕她跑掉或跟了别人。特别是当龟井发现在自己面前从不多说话，从无笑脸的阿里花在别人面前有说有笑时，龟井就更有恐慌感。龟井越来越想趁阿里花还嫩小，还能收拾住的时候占有她，驯化成死心塌地任他摆弄的小羊羔。
阿里花十五岁那年的中秋节，龟井买了许多好吃的和一套和服。说是要给阿里花过生日。从没过过生日的阿里花心里又奇怪又高兴。阿里花真的不知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不过对一个小女孩来说能过个生日，能吃上从来没吃过的好吃的也就管不了真生日假生日，是真过还是假过了。阿里花终于吃了一顿记忆中最香甜的饭。但是，阿里花多多少少对龟井在吃饭中的表现产生了疑虑。过分甜蜜的话，过分高兴的表情，使她不由得感到点不安，她心中有了防范。
那天半夜，当醉醺醺的龟井推门要闯进阿里花的小屋时，阿里花主动把门打开了。当龟井看见披头散发的阿里花手握一把尖刀，刀尖对着自己的心窝，两眼充满仇恨地站在门里。他惊呆了，上牙打着下牙半天没说出话来。阿里花那不可辱的气势终于把龟井打退了。以后的时间里，龟井再也不敢夜闯阿里花的小屋。因为，每当他一想偷袭阿里花时，脑子里就闪出了阿里花那天晚上的模样。
龟井为了往上爬，竟为其上司杀了三个人。上司为了奖励他便把自己玩腻的一个姘妇送给他做夫人。从此，阿里花成了龟井家的佣人。这个女人仗着身后的主子对龟井看管得很严。阿里花虽然更加劳累了，更不易摆脱控制了，但身体一直没受到袭击。
龟井老婆为了能自由地和看上的男人往来，和龟井达成一个协议，她为龟井跑个一官半职，不许龟井干涉她的自由。龟井总算来到鹿城当上火车站站长。龟井得到权力更加贪婪，他对钱财、女人的欲望更大了。他不仅暗中处心积虑地从铁路上搂钱，频繁地出入平康里，还盯上了秀女。由于，阿里花、秀女的拼死抗争，使他重新作了打算。既然她俩死也不从，不如用她们来拉关系。上次，就是龟井主动把阿里花和秀女介绍给星野和义雄的，这次又把阿里花推到板垣这里。
阿里花越想往事，报仇的心情越急切。阿里花慢慢地坐起来，她在想，好几天了，还没抓住利用板垣来施行报仇的机会，怎么办呢？找谁商量呢，她不由得想到秀女。星野和义雄失踪了，她也失踪了。这之间有没有关系呢？她想起对秀女说过“死也得拉个鬼子做垫背的”。莫非秀女和星野、义雄同归于尽了？可她又想，秀女那样柔弱，怎么会呢？那郑鸭子怎么也同时失踪了呢？她百思不得其解。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地上走来走去。
中午了，阿里花也饿了，由于心情烦躁她不想吃板垣派人送来的饭菜，想在门外走走，随便买点小吃，回来吃。
她刚买了两个芝麻烧饼，有个车夫走到她面前，很客气问她：“大姐坐车吗？”
“不坐。”她没好气地回答完就往回走。
车夫对着阿里花的背影说了一句：“唉！这男人受苦，女人受辱的奴隶生活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呀！”
阿里花听了，觉得这句话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她回头望了一下车夫。只见车夫转身也去买烧饼去了。
阿里花回到屋就着开水吃着烧饼，可脑子里却在想着车夫说的这句话。她想起来了，有一次她出去找车送龟井老婆进城看病时遇到的那个车夫说过这样的话。不过，那是个很壮实的大个子，不是这个小个子车夫，而且说的话也有点不同。记得那个大个子车夫说的是：“不把日本鬼子消灭掉，男人受苦，女人受辱的奴隶生活就没个完。”因为他说的话就是人们心里的话，所以，没在意。看来，车夫们都爱说这个意思的话。这也是自己多年来想要说的话嘛！她觉得这个车夫的话，也是发自内心的痛苦呻吟，不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何必在意呢。
阿里花吃完饭，漱了口，洗了手，在床上躺着。可是，今天不像前几日，一躺下就有点睡意。虽然方才她得出来的结论是对小个子车夫的话不必在意，可这话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躺着躺着猛然坐了起来，她脑子里又在想，万一这车夫真的是说给自己听的呢？这个车夫和那个车夫是什么关系呢？他们想对我暗示什么呢？难道他们是人贩子，专门用这句话来诱骗人的？难道他们是八路，来救像我们这样一心要向日本鬼子讨还血债的人？凭自己这么多年来对骗子和恶人的了解，这两个车夫不像是坏人。不！一定是好人！那个大个子要是像鲁提辖那样的人就好了。这个小个子要像故事里的小乙哥燕青就好了。对！我要找他们，我必须找到他们了解清楚，或许他们真正知道星野失踪的秘密，或许是他们知道秀女在哪里。对！对！或许他们就是秀女请来找我的人。对！去找他们，去碰碰运气。
阿里花觉得今天中午过得比平时慢。她三次抬起头看了看柜子上的座钟，好像只嘀嗒，不走字。她真想上去把钟里的指针一下拔到两点。因为快到了两点时，车夫们又会跑在街上。
好容易盼到两点了。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换了一件衣服。刚要出门，她又想起来，还是穿午前那件衣服，万一碰到小个子车夫，也好让他一下子就认出自己来。她换好以后，又重新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直到满意才迈步出门。
她在中午买烧饼的小店附近来回走着，走着，后面有人上来对她说：“请上车吧！”
她回头一看：“是你呀！我出来是找你的。我想向你打听一个拉车的。”
“你说吧，这鹿城的拉车的都是我的兄弟哥们。”
“我找的那位车夫比你高，比你壮，模样也比你好看点。”
“这，比我高的，比我壮的有的是，只是比我模样好看点的，没有。我在拉车的人里可是潘安呀！”
“你走吧！我没工夫跟你耍贫嘴。”
“看来你是有急事了？”
“我有没有急事关你什么事，我又不找什么牛安、马安。”阿里花带点生气的样子转身就走。
“姑娘，别生气，快上车，巡逻的鬼子马上就要过来了。”阿里花也发现从街东头过来一队巡逻的日本宪兵。
“我可不怕宪兵！”
“那你还找不找又高又壮模样又好看的车夫了？”他是我哥，上车我告诉你。
阿里花半信半疑地上了车，车拐向南街慢跑了起来。
“这位小哥，你真的能帮我找着那位大哥吗？”
“我方才没告诉你，就是因为你没叫我哥。”
“停车！我不坐你的车了。”
“阿花姑娘，你真的生气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是秀女告诉我的。”
“秀女！你认识她。她在哪儿？我找她好多日子了。是不是她叫你来找我的。”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要找的人，一个是我哥，一个是我妹。你不仅坐过我志勇哥的车，还坐过我的车呢。不过，我没那么高，那么壮，那么好看，不耀眼。你们这些美女们当然不把我放在心上了。”
“啊呀，你快别这么说，我那是故意说的。我一个女子怎能对不熟悉的男子说他长得好看呢，我给你赔礼了，算我少礼失教，记性又不好。我所以记得他，不！就是你大哥，是因为他说了那句话。”
“也就是我说的那句话！”
“不！有点不一样。”
“一样的，我故意少说了前面几个字，‘不把日本鬼子消灭掉’。因为你现在虽然摆脱了龟井，可又跟了板垣，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有贸然说这几个字。”
“怎么，我的情况你都知道？”
“我妹妹天天催着我满街地打听你、找你。”
阿里花一听小个子车夫的解释，打消了心里的疑虑，心里有了点亲切的感觉。
“那，从今天开始我叫你二哥了，二哥，你快拉我找秀女，找大哥去！”
“今天不行。我今天的任务就是找着你，先和你联络上，晚上，我去和我志勇哥约好明天中午在亨通客栈门前见。”
“好！好！那我怎么感谢你呢？二哥。”
“咱们都是受日本鬼子的侵略和欺辱的兄弟姐妹。还用感谢吗？”
顺子又从南街绕到宪兵司令部后门，把车放下，对阿里花说：“阿花姑娘，因为我找你也多时了，我也知道板垣在亨通客栈给你开了房间。咱们明天中午十二点在那儿见。那儿来往的人多，拉车的兄弟们也多，不显眼。鬼子这几天加强了巡逻。你一定要多留点心。”顺子说完拉着车向南走了。
阿里花目送顺子走远。她脑子转悠起顺子说的“兄弟姐妹”。他称呼自己“兄弟姐妹”。自认为苦命的她眼睛热了，冰冷了近二十年的心也有一丝发热的感觉，内心泛起一阵喜悦。
第二天，还不到十一点，阿里花就回到亨通客栈。她翻出一些衣服对着镜子挑选着。心里就怕今天的衣服和发式不得体。最后，她挑出一身在龟井家做佣人时穿的但洗得很干净的从不舍得扔掉的衣服。把头发梳下来，在脖子后扎住，脸上也没涂脂粉，一派民家女子装扮。她瞧着镜子左看右看，觉得很满意。她越看自己越觉得镜子里的她是自己的阿彩妈妈。想到这儿，她心里再次发誓：“爸爸妈妈，我一定要给你们报仇！我一定要亲手杀死咱们的仇人！”
座钟到了十二点，她激动起来了。为了平静一下心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呼了出去。她定下心来向镜子里的她说：“阿花，你挣脱鬼子控制的日子到了。”
顺子在亨通客栈门前接上阿里花，把阿里花拉到了炭场里院的一间小茶屋。茶屋虽小但很干净、别致。阿里花一进屋就看见自己急切要见到的人。高兴地微笑着不知怎么开口。志勇起身亲切地说话：“阿花姑娘。快请坐！”
阿里花道了谢意坐在茶桌的对面。“大哥，我来烦劳你，不会误你的事吧？”
“阿花妹妹，你别客气。我安排好了，不会误事的。来！咱们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这“阿花妹妹”的称呼和“咱们”的字眼使阿里花内心更加感到亲切和温暖，一下子就打消了怕车夫大哥看不起自己的顾虑。她端起茶杯对志勇和顺子说：“大哥，二哥，来！你们也喝。”
顺子端起杯子三口两口喝完了茶，说：“阿花妹妹，大哥叫志勇，我叫顺子。你先和大哥说着，我去接秀女。这间茶室是炭场掌柜和伙计们喝茶说话的地方，外面的人不会来的。”
顺子走后，志勇又给阿里花续上茶水。“阿花妹妹，你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大哥，你说的对，‘不把日本鬼子消灭掉，男人受苦，女人受辱的奴隶生活没个完’。”
“那你是想参加消灭日本鬼子的活动了？”
“我还没想那么多，我就想杀死龟井，连板垣也杀死。”
“你找我是想让我替你报仇吗？”
“不！不是替我报仇，而是求求大哥帮我报仇。”
“你怎么断定我能帮你呢？”
“就是因为你说的那句话。本来，我知道我的处境和能力是很难报仇的。甚至想会和爹妈的命运一样，迟早还得被龟井杀死。我几次想寻死算了，可是总是不甘心。我见了爸爸妈妈怎么说呢？所以，最后还是下决心，‘死也得拉个日本鬼子做垫背的’。自从上次听了你的话后，我总觉得，你一个大男子绝对不是在悲叹，而是想告诉我忍下去是没有出头的那一天。我帮秀女逃了，我被龟井看得更死，没法找你。幸好，板垣为了讨好我管得没那么严。昨天中午买芝麻烧饼碰见了二哥，他也说了那句话，重新勾起我要找你的想法。”
“那你怎么又跟了板垣呢？”
“龟井想用我去讨好板垣，企图让板垣不追究他利用铁路谋私利的罪行。而我呢，想趁机逃脱龟井的控制，利用板垣来杀龟井。结果呢，我是上当了。每当我在板垣面前骂龟井，揭龟井的罪行时，板垣总是笑笑而已，不是不听，就是斥责我不该说。我才发现我想错了。他们不过是企图欺辱我罢了。我恨！我恨龟井，我恨板垣！我也恨自己傻到家了。我恨自己一点本事都没有。我想，大哥一定是鲁达转世能帮我们这些可怜的人，哪怕就是给我们出出主意呢。”
阿里花流着泪水向志勇述说了她的悲苦身世。志勇含着眼泪听了阿里花这充满血和泪的经历。“阿花妹妹，你也是个非常坚强的有骨气的好女子，中华民族的好女儿。你今天这一步走对了！这不是说我有什么能力，而是想告诉你，真正有力量的，有能力为你，为我，为你家，为我家报仇的，为中华民族，为我们祖国雪耻的是团结起来的抗日力量。我也是为报仇，不做亡国奴参加了抗日阵营。要把我们的祖国从日本军国主义的铁蹄下解救出来，一个鲁达是不行的，只有鲁达的精神也是不够的。”
“大哥，你也有血海家仇吗？”
“咱们中国人谁没有，哪家没有。这是民族恨，国家仇。我们只有全民上下抱成一团，中国人民抱成一团，才能打垮日本军国主义，消灭日本鬼子，才能报了我们每家的仇，每个人的仇。”
“大哥，抗日阵营会要我这样的人吗？”
“不仅会要，而且十分的欢迎！”
志勇听见顺子拉着车进院子。边给阿里花换茶水，边告诉她：“你见到秀女，你就全明白了，你就更有信心了。”
顺子把车直接拉到门口。志英跳下车就喊起了：“阿花姐姐，阿花姐姐！”
“秀女！秀女！”
志英推门上去就和阿里花紧紧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好！你们姐妹先说说话，我俩到场院里走走。”
志勇和顺子到外院柜房去见很少直接露面的郝掌柜。
志英给阿里花讲了她近来的经历，阿里花听了，好不感动，好不羡慕。“志英妹妹，你还是比我有福气。你看呀！你找到了你的石头哥。又除掉了仇人。又回到了肖奶奶家，听沁儿讲那么多的抗日道理，又能跟春芽练武，长本领。对了，还有什么锁子弟弟、海叔叔了，还有又高又大的大树叔叔。”
志英笑着对阿里花说：“阿花姐，要是这些人对你像对我一样的好，甚至对你比对我还要好，你还会不会说你不如我，我比你有福气？”
“这，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呢？肖奶奶是这样说的，‘阿花回来！我对她要比对你们亲。因为台湾同胞受日本鬼子的侵害最重’。沁儿是这样说的，‘阿花来自祖国宝岛台湾。台湾同胞受外国侵略、迫害的时间最长，特别是受日本的侵占快五十年了，台湾同胞的反侵略斗争一直在坚持着。阿花回来，会大大地鼓舞我们反侵略的斗志。咱们要把她当成最亲最亲的亲人’。春芽是这么说的，‘我把奶奶教给我的武功全教给她，让她用镖摘下龟井的双眼’。你听听，我现在都要嫉妒你了。”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报仇呢？什么时候才能和你们在一起呢？”“你从现在起就已经和我们在一起了。你从一参加抗日的活动就开始报仇了。”
“我怎么参加抗日活动呢？”
“服从抗日组织的安排，去完成抗日组织交给你的任务。”
“只要是为消灭日本鬼子，让我做什么我都会拼命去做的。只是，我除了会拿刀别的我什么也不会呀。”
“我原先也是这样想自己的。可沁儿说‘你能完成许多大伙完不成的任务’。她一讲，我就知道了。”
“那，我还不知道呢！”
“别急。姐姐，我一说你也就知道了。”
“那你快说呀！”
“姐姐，这么说吧！志勇哥和锁子帮我消灭了星野和义雄。算不算消灭了日本鬼子？”
“当然算了。”
“不过只是消灭了两个日本鬼子。那你用刀杀了龟井和板垣也只是消灭了两个日本鬼子。如果咱俩能帮志勇哥他们大量地消灭日本鬼子，你说好不好呢？”
“这还用妹妹问吗，当然好了，太好了。咱俩能吗？”
“能呀！”
“好！那我听你的，听志勇哥他们的。”
“阿花姐，这下咱俩就再不分开了！”
“对！再不分开了！妹妹，喝口茶吧！讲累了吧！”
“对了，来，为咱姐妹俩能参加抗日斗争，再不分开，以茶代酒干杯！”
“等一等，我也要干杯！”猛然推门进来的春芽笑着说。
阿里花端着杯子看着冲进来的春芽，心里猜出了几分。
“这，这就是春芽妹妹吧？”
“你就是阿花姐姐了！这几天，我们天天念叨你呢。”
“你怎么知道我是阿里花呢？”
“方才，顺子哥告诉我的。这屋就你俩在，除了志英姐，不就你了吗？”
“那你怎么一下子就认出我是春芽的？”
阿里花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看了志英一眼。“啊！是志英姐给你讲了我急性的毛病，这叫行如其人嘛！阿花姐，别见怪，我就是这性情，在亲人面前我不愿意改。奶奶也说‘除了为完成任务得改改，平时不用改。人难得有真性情’。”
“奶奶说得对，人有真性情好，要不世上就没真人了。看你们在奶奶身边，你多快乐，多有福气。”
“你回来，也会是这样的。你看志英姐回来也不多时，变得开朗、健谈、自信，也会讲道理了吧！”
“是啊！以前我俩在一起受苦难时，常常是我拿主意。今天，全是她给我讲道理。变了，志英像变了个人似的，我也想快快地变。”
“阿花姐，你放心，你就会变得比我们俩还快！还好！”
“真的，那可太好了！”三个还怀着童心的女孩子高兴地乐在一起，说说笑笑好不快活。
“春芽，看咱们高兴地都忘了，奶奶和沁姐姐呢？阿花姐方才还急着要见奶奶和沁姐姐呢！”
“咱们再闹一会儿，她们在郝掌柜那儿研究工作呢，一会儿就过来了。对了，听沁姐姐讲台湾有支歌叫《阿里山的姑娘》，可好听呢？志英姐想不想听？”
“想啊！”春芽和志英把渴望的眼光一齐投向阿里花。
“啊呀！我可唱不好！”
“唱不好，我们也要听，快唱！”
“那还是我很小时候听我妈妈她们唱的。我十多年连笑都很少，从没唱过呀。”
“志英姐，咱俩今天就让阿花姐笑个够，唱个够。来！咱俩先让她笑。”春芽说着就伸手乱抓阿里花，志英过来帮忙。一个抓前胸，一个抓后背；一个抓右臂，一个抓左臂。阿里花被抓得前仰后合地笑个不停，只好连连告求：“好了，好了，我唱，我唱！”
春芽换了杯子里的茶水，放在阿里花面前。
“阿花姐，缓缓气，喝口茶润润嗓子。”说完和志英静静地坐在对面，听阿里花唱，阿里花喝了一口茶水放下杯子，挺了挺胸，便低声地唱起：“高山青，泊水蓝，阿里山姑娘美如水呀，阿里山的少年壮如山啊。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呀，阿里山的少年壮如山啊。啊，姑娘和那少年永不分呀，碧水常围着青山转。”
阿里花唱的声音虽低，但非常的甜美。她唱完，红着脸，直摆双手。不行，不行，我实在唱不好。我妈妈要在给你们唱唱还差不多。她说着说着又涌出一股泪水。
可春芽和志英却拍着巴掌，连连说：“好听！太好听了！”
俩人说着上去，紧紧地贴着阿里花的左右脸，志英安慰说：“姐，不伤心，阿彩妈妈知道咱们到了一起，她会高兴的。”春芽安慰说：“阿彩妈妈虽然不在了，可有我们大家，有全中国四万万同胞和你在一起，应该高兴才是。”
“我不是伤心，我是高兴！”
“姐姐高兴就好！”
站在门外一直在听阿里花唱歌的肖奶奶、沁儿、志勇和顺子高兴地推门进了屋。阿里花那张挂满泪珠的脸笑开了花。忙上前握住肖奶奶和沁儿的手，“奶奶，沁姐姐”地叫起来。
肖奶奶紧靠阿里花坐下，慈祥地说：“孩子，你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了。这几天，奶奶就盼着你回来呢？”
“奶奶，我回来的晚了，如果不是志勇大哥给我留下话，顺子哥去找我，我真不会知道有这么多的亲人在等着我。这下好了，我不仅能报仇，还能很好地活下去。”
“回家不分早晚，回来就好！将来的好日子还等着你们去创造呢！”
“奶奶，五十年来，台湾百姓受尽了日本鬼子的掠夺和残害啊！”
“奶奶知道，我在义和团、红灯照时就听了许多台湾人民反对外国入侵的故事。台湾同胞抗击列强的英勇事迹也一直在鼓舞着大陆百姓抗日的斗志啊！”
阿里花又一次含泪讲述了爸爸妈妈和自己的遭遇。
“阿花姐，我当初也是老想爸爸妈妈的遭遇，老流泪。奶奶对我说‘春芽，不要再伤心了，要把伤心和仇恨变成反抗的力量’。你也是，不能再流泪了，咱们大家紧紧抱成一团。誓死反抗日本鬼子的侵略，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
“好！我记住你的话！”阿里花含着泪花笑了。她笑得很甜，她笑得好美。
坐在另一张茶桌旁的顺子想让大家轻松一下，他端着一杯茶走到肖奶奶身后说：“奶奶，你知道吗？鹿城现有的四大美女可都来到了你老的麾下了。咱们是不是该上演一场老太君挂帅，四美女大战板垣的戏呢？”
“顺子哥，我还没教你几招呢，你能演什么角色呀？”
“我演老太君发令官老杨洪呀。”顺子说着做了一个发令的架势，“众将官听令，沁儿做先锋，阿里花和志英护帅居中，三更造饭，五更拔营，开赴三关。春芽你就压后吧。”
“啊！顺子哥，你真会选角色，派头也够大的。可惜的是你号令错了吧，咱春芽的功夫可了得，怎么能压后呢？分明是个不识良将的糊涂发令官。”
“哎！沁姐姐，你误解了顺子哥的意思，顺子哥是把你比作穆桂英，把阿花和志英二位姐姐比做杨八姐和杨九妹。把我比做杨排风。这是抬举我，给我重任。因为呀，压后阵的最重要。只有压住阵，保住退路，你们才可放心地冲锋陷阵。知道吗？在武林中真正的高手就是最后才亮相的。顺子哥的安排可谓用心良苦，妹妹感谢了！”
春芽的解说，倒使顺子神气起来。他对大家说：“你们瞧见了吧，我是怎么培养春芽妹妹的聪明才干的，不过呢，我本来是要气一气春芽，因为她老说我的武功学的不行。没想到，今天她不仅没怪我，反而能解说出我有运筹之才，其实，我都不清楚我哪来的运筹能耐。”
“那是春芽妹妹培养的吧！”
“照志英这么说，我还真得给春芽妹妹当徒弟呀！”
“不当也行呀，那你重新发令，委任春芽当先锋，先去打三关。我当不了穆桂英，也只能来压后阵。看来顺子哥的学徒期还得延长一年。这一年专门用来了解你师父爱当先锋的秉性。”肖奶奶夸沁儿点出了关键。
“奶奶，平时，家里就这么热闹有趣吗？”
“只要你顺子哥在，总要和春芽斗嘴。你沁姐姐中间再给煽上风点上火。真让你开心。”
“奶奶，你别说，春妹妹的脑子和嘴巴真是练出功来了。”顺子称赞地说。
“但愿能用在大的场面上！”
“奶奶你就放心吧。现在穆桂英麾下又增加八姐、九妹。看我们的姐妹如何斗板垣的鬼子兵吧。”
沁儿掏出怀表看了时间，已是下午四点了。她对大家说：时间不早了，咱们商议个事吧！种种现象表明，板垣的‘擒王’行动可能提前开始。他敢向我们挑衅，我们就坚决歼灭他。为了不暴露阿里花妹妹回来的行踪，我们今天只能在这儿见面。阿花回来，又给咱们粉碎板垣的‘擒王’行动增加了很大的力量。我们眼前的工作是，准确、及时地掌握板垣的行动时间、方案和具体的目标。我们已经布置了多条情报线。今天又增加了阿花妹妹这条最关键的情报线索。春芽从明天起进入亨通客栈，直接保证这条线索的通畅和阿花妹妹的安全。你俩务必完成任务。顺子哥和大顺哥负责接送情报。王参谋来电，同意志勇哥晚回部队一段时间，协助海叔组织力量，随时准备吃掉保安队。志英妹妹一步也不要离开奶奶。高大叔过几天才能回来，城内的工作暂时由郝大叔和我负责几天。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议论议论。
“太好了，指挥员，春芽保证完成好任务！”
“我也是。”
“我也是。”
“好！那就预祝春芽、阿花姐、顺子哥马到成功！”
“我有想法，沁儿两次和日本鬼子激战，受过重伤，应当让志英时刻守着沁儿。我虽老了，但身子骨还硬朗。”
“奶奶，穆桂英怎么能离开佘赛花相帮呢？英子也不会离开沁姐姐的。”
春芽刚说完，志勇提出了建议：“我建议发给春芽一支短枪，以防万一，因为她要在虎口里活动，还要保护阿花的安全。”
大家都同意志勇的建议。“好！就这样。”
“沁姐姐，我是不是从现在起就算正式参加了抗日活动了。”
“是！和大家并肩战斗，有组织地去粉碎板垣的阴谋。阿花妹妹，你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斗争，一定要听春芽的指挥！”
“太好了，我终于走上我爸爸曾走过的有组织地反抗日本鬼子的这条路了，我终于开始了新的生活！对了，我还有点积蓄，全部献给抗日斗争。”阿里花说完起身走到志勇和顺子面前，鞠了躬。“谢谢志勇大哥，是你的一句话，点燃了我已死去的心，激励我走上了今天的路。谢谢二哥，接我回到家中。”
春芽又端起茶杯，对大家说：“来！来，咱们以茶代酒，欢迎阿花姐和咱们一起消灭日本鬼子。”
“干！”
顺子把沁儿给她的纸条，放进衣领的夹缝里，拉着阿里花进了厚生医院，阿珍大夫看见车夫顺子领着一个不认识的女子进来，迎了出去。顺子说明要见平田大夫。阿珍大夫把他俩引进平田大夫的诊室，到后院冈村的住处把平田大夫叫过来。
平田大夫见了阿里花，马上想起在迎接板垣的酒席上见过的那位艺妓。平田大夫看看顺子，又看看阿里花有些不解。
阿里花呢，已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用手碰了一下顺子的胳膊。顺子微微笑了。他低头从衣领的夹层中抽出纸条给平田大夫看。
平田大夫看了沁儿写来的纸条后，抬起头，以敬佩的目光看着阿里花。他伸出手紧紧握着阿里花的手，说：“阿花姑娘，日本人对台湾岛的百姓犯下的罪行更是罄竹难书呀！我作为日本人深感羞愧。”
阿里花也激动地说：“我已知道有许多的日本人是不杀人的，不欺辱人的。我在东北时就得到过他们的帮助。要不也活不到今天。我热爱日本的好人，我恨像龟井、星野、义雄、板垣这样的日本侵略者，恨那些干烧、杀、抢的日本鬼子！”
“好姑娘，我也会帮你的。”
“我知道！志英给我说过你，你是中国人的好朋友，我们尊敬你！”
平田大夫叫阿珍大夫给阿里花写了诊断，还配了点药。临走时，平田大夫告诉阿里花：“你一定多加小心，板垣比龟井狡猾多了。”
“谢谢，我一定记住你的话。”
龟井自送出阿里花，不仅没得板垣的好处，还受到许多限制，他后悔白把阿里花送出去了。他越是后悔，就越对阿里花不放心。他就怕这个倔强的女孩子报仇心不死，甚至会借板垣的力量来报复他。
龟井一算，阿里花已经走了二十多天了。他壮了壮胆，借故到了宪兵司令部找板垣要人。奸猾的板垣既没说放，也没说不放。只是回答：“为了清查城内抗日力量的领导人，我也忙得好久没见阿里花了。”
龟井自以为板垣的回答给自己提供了理由，他假装极为生气：“我好心把我心中的花送给你，你却慢待她，说明你不喜欢她。算了！还是让我领回吧！”
板垣笑着说：“你的情，我领！以后呀，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什么事都好说。我查我的，你做你的。这出尔反尔的事可不是大丈夫所为吧！你若想她，你随时来呀！咱俩共享。反正南洋的、朝鲜的、支那的漂亮女人都是咱们大日本皇军的。谁玩还用在乎！”
“哈哈哈……板垣君痛快。比星野那个老家伙大度啊！这么着吧，既然板垣君说我的事就是你的事，那她就继续留下吧。不过嘛，不能让她太自由，到处乱跑，你可小心把她丢了。她可是连东京都难找的一朵带刺的玫瑰，虽然有刺，但香得很呀！”
板垣因忙于清查鹿城的地下抗日网络，的确已有几天没去见阿里花了。龟井这一提，他脑子里闪出了阿里花的影子，他有点按捺不住了。心想，龟井，你这个癞皮狗，以后你再休想碰她一下。
板垣向三太郎了解了这两天巡逻的情况后，下令在每条街、每条巷都要放便衣。对没有良民证的人一律抓捕，并责成町村每天都要去北门、西门检查保安队的值勤情况。增加南门和东门的人数。严防南门口再发生爆炸事件。对出入东门口的菜贩子也要严加盘查。
他很自信地对三太郎说：“城内抗日活动的不许发生。下一步，就是清剿柳营村，抓出城中的抗日骨干。你我立功的时候到了。”
“那就祝板垣大佐官运亨通了。”
“官运的不要，亨通的我要。今晚，我就要去亨通客栈。司令部，你的全权负责。”
晚饭时分，板垣乘吉普车来到亨通客栈。魏掌柜迎上了二楼。
板垣进了阿里花的房间，发现阿里花在床上和衣睡着了。板垣有点生气，他冲阿里花高声喊叫起来。“花子，该吃饭了，怎么还在睡觉？”
阿里花翻身起来，故意带气地说：“我病了两天了，你也不管我。多亏新来的女工服侍我。昨天下午，帮我到厚生医院开了药。今天中午，才退热。现在头还晕呢。”
“什么病？”
“你自己看吧！”阿里花把诊断和药单扔在板垣面前。
板垣看了诊断后，满脸的不高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得肺炎？”
“这，你得问龟井老婆，一定是我伺候她，她给我染上的。她是老肺病。来前，我就挺难受的，我就是不敢说。不过，大夫说连着服药，有十多天就能好转。”
“时间太长了，太长了。二十多天了，你一直不让我和你同床，我的忍不了。”
“你不怕染上肺病，你就别忍，反正我的命也不值钱。”
板垣气得用手拍着桌子，喊着：“你的闭嘴！你老老实实在屋里服药养病。”
“你想闷死我呀！我心情不好，病能快好吗！”
俩人正争吵时，扮作勤杂工的春芽敲门进来说：“太君，小姐，洗澡水已烧好了。你们可以放水洗澡了。”
知道了。你可别离开二楼，我可能随时招呼你。
“知道了，小姐。你放心吧，我随叫随到。”
“这是新来的劳工？”
“应该叫女工。是我要来的，她很精明能干。”
“从明天起，我派两个人来伺候你，不许其他人进你的屋来。”
“你想软禁我！可以呀，那我就绝食，死在这里。”
板垣感到十分无奈，只好说起求情的话来：“你误解了，我的宝贝。这是为保护你的安全。不让外人来打搅你，好让你安安静静地养病。”
“多谢大佐司令的关照。屋外要站着两个大男人我能安静吗？我的两腿也没病，你用不着派人来伺候我。龟井老是派人监视我，所以，我才死也不依他的。我心里原想着半月二十天病好后和大佐司令过几天舒心的生活呢！看来我没那个命。”
“你误会了，我派的人是在客栈门口和院内，不影响你二楼的安静。因为我很快要采取个行动，就怕防不胜防的抗日力量得到什么消息，趁机对你下手，来威胁我。”
“采取什么行动，那是你的事。我最多在屋里呆四五天，五天头上我就出去。不让我出去，我就在墙上撞死！”
板垣犹豫了一会儿，有点无奈地说：“好吧！就五天，其实，老老实实地呆三……”板垣突然把话停下来了。
“是不是又要有许多人流血呀？我想起来就心惊肉跳，你能带我到一个没有流血的地方吗？”
“放心吧！宝贝，我只是寻找一两个暗藏着要杀我的人。我抓不住他，我有生命危险，连你也会有生命危险。”
“看来大佐司令就是比龟井那个老恶棍懂得保护女人。大佐司令，你可要千万小心，别累坏了身子，心里可要想着我呀！”阿里花露出点友好的表情。
咚、咚、咚，随着三下敲门声，阿里花知道是春芽又来了，便亲自去开门。“小姐，请告诉大佐司令，水要凉了，请快洗澡吧！小姐，你也请吧！”
“谢谢你了，我身子不舒服，今天就不洗了，给我换两壶开水吧！”
“那，就请大佐司令洗吧！”阿里花因为板垣身上有汗味，催他去洗澡。说，洗完了还要和他说许多心里话。
春芽趁板垣进浴室洗澡，给阿里花悄悄送进两暖壶开水，阿里花伸出右手的三个手指。春芽看了点点头，阿里花又把被子下放的布包交给春芽。春芽接过来，轻移脚步回到自己住的房间。
第二天早晨，板垣走了没多久，春芽在清扫楼道时发现来了两个便衣，在楼上楼下走动。春芽趁楼里的那个便衣进厕所，轻轻地敲开阿里花的房门，悄悄说了几句话，便回她住的屋拿了饭盒出客栈。守在门口的那个便衣过来非要检查她的饭盒和衣兜。春芽故意坚持不让检查。进厕所的那个便衣听到楼外的便衣在跟人吵架，急急忙忙从楼里跑出来帮忙。一个检查饭盒，一个让春芽翻出衣兜。饭盒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衣兜里除了钱什么也没有。检查饭盒的便衣，又把饭盒的盖子、底子、帮子敲了又敲，生怕饭盒有夹层。检查衣兜的便衣把掏出的钱看了正面又看反面，生怕钱上写了什么话。
春芽忍着等阿里花下来，阿里花从玻璃窗上看见春芽的手势，走下楼来，怒气冲冲地对春芽说：“怎么了，磨磨蹭蹭的，还不给我快去买，你想饿死我呀？”
春芽苦起脸委屈地说：“小姐，他俩抢我的钱，还抢走了饭盒。”春芽说着传递出一个起手的眼色。
阿里花刹那间大发怒气，上去照着拿钱的那个便衣就是来回两个响亮的耳光。拿钱的便衣不知所措地退了两步，一屁股墩在地上，捂着脸直看阿里花。
“光天化日之下，在客栈里你就敢抢钱，还敢乱翻女孩子的衣服。魏掌柜，快给板垣司令打电话！”
检查饭盒的便衣被阿里花的出手惊吓地把饭盒掉在地上，饭盒盖子不偏不倚地扣在他的左脚上。春芽一看计上心来：“啊呀！小姐，饭盒也弄脏了，这还能打馄饨吗？”春芽说着弯腰去捡饭盒盖，顺势把这个便衣推了一把，这没怎么用力的一推，竟推得这个便衣连退几步，正好坐在挨了耳光的那个便衣的身上。随着一声“啊呀！”两个便衣互相争吵推打起来。
“你瞎眼了！”
“谁让你不躲开！”
“我能躲开吗！”
“我也站不住呀！”
看了一会儿热闹的魏掌柜上前拉起两个便衣。“二位爷，检查是应该的，可不能这么个检查法。好了，算是误会吧。小姐是板垣司令的人。你俩是按板垣司令的命令行事，本是一家人嘛！”
魏掌柜让春芽到柜房洗了饭盒，到门口小饭店买馄饨和芝麻烧饼去了。
两个便衣气中带冤，冤中带恨地说：“我们是公干。小姐不该打我们。”
“这么说是我误会了。那我赔个不是，请原谅了。我一辈子都没打过人，不会打，不知出手轻重，就算练了一次手吧！”
“啊。这还不重，我脸都肿了。”
“那个买饭的丫头手脚也太重了，一把推得我都没法站住。”
“她呀，是看见饭盒盖掉到你脚上，有点急，她是让你躲开。她一个可怜的伺候人的丫头，更不会推人，更不知道推的轻重，就算练了一下推人吧。都算我的错吧。你俩辛苦了，受委屈了。我会让板垣司令奖赏你们的。你们也去吃饭吧。”
阿里花说完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悠闲地上了楼。
专门守候在客栈外的顺子看见春芽上小饭店去了，便和另两名车夫跟随着进了小饭店。
“我吃惯这儿做的芝麻烧饼了，几天没吃就想得不行。”顺子跟另两个车夫闲聊。
打好饭的春芽随着也说了一句：“我家的小姐也是，三天不吃这儿做的馄饨和芝麻烧饼肚子就不舒服。”
“拉车的，等一会儿，我要车！”春芽又回头说了一句。
“好了，我们就在车上吃，等着你。”
春芽回到客栈，先进了柜房，对正在和魏掌柜诉说心中不快的两位便衣说：“来，二位大哥，先吃两个芝麻烧饼，消消气，小姐是误会了，咱们都是伺候人的。一回生，二回熟，熟了不就没事了。”
没过多久，春芽又手拿饭盒，还夹着布包下了楼，大大方方地进了柜房对着魏掌柜说：“魏掌柜，楼上的小姐给了我一点钱，我也去买碗馄饨尝尝去。”
“真是苦命，连馄饨都没吃过。”魏掌柜看着春芽说了一句。
春芽见两个便衣气还未消，根本不抬头看她，只顾低头吃饭，便大大方方地又出了客栈大门，走到顺子的车边把布袋放到车上。
“板垣在三天头上进行抓捕。把这袋子交给奶奶，这就是阿花姐姐的全部积蓄。”
顺子拿起布袋，深情地说了一句：“真是个明大义的好姑娘！这是台湾百姓的爱国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