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那年的出走
文/匡立庆
哪怕离开十分钟,也要告诉大人到哪里去,什么时候回来。
这件事是妈妈讲给我听的。
上小学以前,我一直被寄养在外婆家。
五岁那一年,有一次,亲戚给外婆家送来许多螃蟹。贪嘴的我从螃蟹一下锅就坐到饭桌旁,一直吃到所有人都离开饭桌了还意犹未尽。舅舅开我的玩笑说:“行呀,你这陪客的功夫挺到家的嘛!”客人们一下子哄笑起来。连外婆也在跟着笑。没有人注意到我小小的自尊心已膨胀成一个大气球,在他们的笑声中骤然爆裂。爆裂的结果是,我义无反顾地下定决心从外婆家出走,生平第一次只身踏上了回家的路。
从外婆家到我家大约有十四五里的样子,一半的路程要走在一条名叫龙河的小河堤上,另一半则要走在棋盘一样整齐排列的对虾塘的堤坝上。总之,沿途处处都是水,充满了诱惑,又布满了危险。
那时候三伏刚过,午后的太阳把河堤上的土烤得冒起了烟。龙河里的水清洌得诱人,有一群孩子正在水里嬉戏打闹。看到他们,我走不动了。外婆平日里绝对不允许我下水的,可是今天……我在水里尽情地疯了一两个小时才上岸赶路。经过对虾塘的时候,免不了又和钓鱼摸虾的孩子们玩上一会儿,和路边的蝴蝶蜜蜂逗上一阵子。直到快天黑的时候,我才悠然自得地进了家。
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成功地回家,妈妈明显的有点惊喜,赶紧问我外婆知不知道我回家的事。我含含糊糊地说声“知道”,就勇猛地扑向了饭桌。
外婆把镇上的几条街喊遍了,仍不见我的踪影,一家人立即陷入了恐慌。外婆瘫倒在地上,站不起来了。但她仍然挣扎着不肯昏迷,命令舅舅和邻居家的几个小伙子带上网沿龙河去打捞,命令二姨到六华里之外爸爸教书的学校里找他,命令三姨飞跑到我家看看我有没有回家。那个时候哪里有电话呀,就是自行车,全镇也才有两三辆。
舅舅和那帮小伙子到了龙河边,也不知怎么那么巧,头一网下去真的就捞上来一个小孩儿。可怜我十七岁的舅舅吓得一头栽到水里,怎么也爬不上来。邻居一看不是我,赶紧一边掐舅舅的人中,一边找了一口大锅让那小孩儿伏在上面控水。
外婆在家一听河里捞上来个小孩儿,一下子昏了过去。苏醒后听说不是我,又昏了过去。
爸爸骑着好不容易借来的自行车,载着二姨回来。看到河堤上围满了人,重重摔倒在路上,血刷地从头上流了下来。得知并不是我,他立刻跳起来,飞一般往家里骑去。
快到家的时候,爸爸追上了跑得筋疲力尽的三姨。不知道是爸爸骑车太生疏的原因,还是心里太慌张,短短的一段路,他们摔了不知多少跤。
一进家门,看到我正和哥哥、弟弟没心没肺地打闹,三姨哇的一声哭起来。她完全忘记自己从来没有骑过车,抢过爸爸手里的自行车,摇摇晃晃地骑上了就跑。听外婆说,三姨就这样奇迹般地学会了骑自行车,一直骑到了家。
我猜出是怎么回事,蹑着脚走到门口不敢吱声。爸爸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没有见过的很奇怪的笑容,慢慢地走到我身边,伸出手摩挲着我的短发,反复地说着同一句话:“你回来了呀,回来了呀……”爸爸的神情把妈妈吓坏了,抱着他的胳膊一个劲儿哭。好长时间爸爸才恢复正常,妈妈忙着安慰他,倒把打我的事给忘了。
晚上,妈妈到外婆家去了。爸爸一夜没睡,就坐在屋里喝茶。觉得热了,就拿出凉席铺在院子里,把我们兄弟三人一个个抱出来躺好,自己坐在旁边为我们赶蚊子。觉得露水凉了,又把我们一个个抱回屋放到床上,自己再坐在旁边喝茶。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抱来抱去,直到东方已白。
那以后,我好像突然懂事了,哪怕离开十分钟,也要告诉大人到哪里去,什么时候回来。
槐花凋谢自勺时候
文/李新颖
有一天他悄悄爬上槐树,发现了我的秘密。
他也是普通人
我去数学组办公室拿数学作业本,卢可以也在。数学老师的脸色十分难看。最近几次数学测验,卢可以的成绩不尽如人意。所有人都知道,一班的数学课代表卢可以是数学老师的得意爱将,也是整个年级中无人可敌的数学天才。
数学老师又气又急。卢可以你最近怎么了?你看看你的成绩,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形容。卢可以说有点累了,突然想休息一下。现在是高三下学期,是休息的时候吗?数学老师的声音陡然提高,谆谆教导半天,卢可以拿着数学作业本出门了。
我请示了数学老师,也拿着数学作业本出来。卢可以站在楼梯的拐角处。三月的春风从楼梯口的窗户翩然而人,清凉里带着宜人的暖意。卢可以说,我等你一起走呢!
我笑笑,所有同学都认定卢可以非同凡响,但我那次看到他偷偷将数学老师办公桌上的墨水对上水时,就知道卢可以是个普通人。他和所有的同学一样,顽皮,喜欢捣乱。
曲兰陵,我请你吃槐花
我和卢可以走出了办公楼的大门。路旁两排法国梧桐的中间夹杂着两棵苍老的槐树。三月的槐花开得雪白,引来一群群贪蜜的小虫。卢可以一直没说什么话。我要回教室发作业,和他说再见。
卢可以纵身拉住槐树枝,折了几串花,他说曲兰陵,我请你吃槐花。雪白的槐花带着甜味,卢可以真会借花献佛。我说很甜,很好吃!卢可以也笑着将一串槐花放进了自己嘴里。
卢可以在课外活动的时候,将我的数学作业本一同从办公室拿了回来。他敲敲窗子,示意我出去拿。
他叮嘱,一定要认真检查自己的数学作业。
数学作业本里夹着一张字条。字条上的内容是,卢可以要我放学之后在老槐树下等他。
等到槐花全部凋谢时,我会告诉你
我惴惴不安地等到了卢可以。他说我喜欢你,曲兰陵。我一下蒙了,大脑一片空白。
我呆呆地看着他,这也是他成绩一落千丈的原因。
他问,你喜欢我吗,曲兰陵?
我该怎么回答他。说不喜欢,这会让他一蹶不振;如果说喜欢,是不是从今天开始我们就要恋爱了?我抬头看着满树的槐花,不知所措。
我想卢可以恋爱,只是想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缓解高考在即的压力。我知道的好几个同学,都是这样,不见得多喜欢多爱慕对方,仅仅是排解惶恐的一种方式。我现在偶尔也会紧张,我会拼命地吃饭或者看小说舒缓自己的情绪。
但卢可以否认了。不,我就是喜欢你,和高考无关。他偏激而又固执,他只要我点头或者摇头。
这时候的槐花已开始凋谢,风一吹,簌簌地落下来。卢可以的衣服上落满了已微黄的花。我突然微笑了起来,卢可以,等到槐花全部凋谢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喜欢还是不喜欢。我说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心无旁骛地学习。只要槐花开着,你就得不到答案,所以,不必多想。
然后我说再见。卢可以自信满满地说再见。
四月中旬,槐花就会全部凋谢。
你可以安心地学习,直到槐花落尽
每次经过办公楼,卢可以都会看看老槐树。这时候的槐花只是在绿叶之中有一星半点的雪白。
下午体育老师调课,一二班合成一堂体育课,长跑之后是自由活动。
卢可以看着槐树说,曲兰陵,我等你的答案呢。
我指指那一星点白色的槐花,全部落光了,我一定会告诉你。
几个女生眼尖看到了我们,以为我们在讨论数学问题。她们说数学课上讨论吧,现在去打排球。
我跑过去。卢可以说曲兰陵,我在这儿等着你打完球告诉我。
我看看他,对其他人提议,如果排球在谁的手上丢了,就要围着操场跑一圈;丢两次,跑四圈;丢三次,跑八圈;依此类推。怕的可以不来!
大家摩拳擦掌,谁也不肯承认自己是胆小鬼。
第一次一个女生丢了球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围着操场跑了一圈。第二次,又是她,她赖皮了。因为这次是四圈,不同于第一次。她不肯跑,索性跑到另一边去打篮球了。
卢可以一直站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
我第四次将球丢掉,按游戏规则,我要跑十六圈。我看看卢可以,他抱着胳膊。一个女生说十六圈太多了,重新开始算了。
不,绝对不能算了。我要让卢可以知道,我曲兰陵说一不二,哪怕有一朵槐花开着,我都不会给他答案。我不要他有任何幻想。
我舒展了一下手腕,甩了几下腿,在众目睽睽之下跑上了环形跑道。我跑的时候,经过卢可以的身边,他说,曲兰陵,需要这么认真吗?
卢可以一定会对答如流,笔走龙蛇
直到四月底,槐树上都还有一枝雪白的槐花,高高地挂在树尖上。在绿色之中,那么醒目。我对卢可以说,这是天意。
这时候的卢可以,他的数学解题能力,又是无可匹敌了。他从焦躁不安变得安静内敛。他知道一切问题的解决,都需要一个时机。比如他想得到我的答案,就必须等到槐花落尽。不能操之过急,因为无济于事。
那枝槐花,仿佛有灵性一样,一直骄傲饱满地开着。每次经过,我都会抬头看看,卢可以也会。我问有没有觉得晚开的花更美?因为它开到了最好的时机,没有随波逐流,而是开在自己成熟的时候。
我想卢可以一定能够听懂我的话,他是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卢可以没说话,踢着脚下的一颗小石子走了。
紧张的备考很快让我们分身乏术。我们再也顾不上去看槐花。我依然经常碰到卢可以,他总是对我握握拳头说加油,曲兰陵!
我说加油,卢可以!
高考很快来了。我经过老槐树下的时候,突然发现那枝槐花没了。已经到了六月,再有槐花便是奇迹。我微微舒了一口气,一回头看到卢可以。他是那样的自信。他看着我说,曲兰陵,谢谢你!这莫名其妙的话,让我一头雾水。卢可以突然从背后拿出一枝槐花。他说谢谢你,曲兰陵。
这枝槐花并非天然,而是绢制的,我亲手做的。绿色的布是花萼,白色的布是花瓣,绿色的细电线是花枝,是我在一个周末的午后,央求表哥挂到树尖上的。也许是少年时愚劣的手段,但我要让卢可以安心学习。
卢可以一直好奇这常开不衰的花。有一天他悄悄爬上槐树,发现了我的秘密。那时候,他开始明白,花儿应该开在最适合的年龄,爱对十七岁的我们来说,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我笑了,卢可以却仿佛要哭。他说我很感动,曲兰陵。我笑着,听到铃声响了。我们转头,走向考场的方向。我相信,此时的卢可以一定会对答如流,笔走龙蛇。
当美女遇到才女
文/布衣
如果不是遇到这个“才女”,我这个“美女”的人生会是怎样的呢?
我和米小寒都是自信满满的女孩。而且,我们的“傲气”也是那样不相上下。只是,米小寒的自信里却平白地比我多了几分骄傲。因为,她是“才女”,她获得这个称号是她自己的功劳。我呢,是所谓的“美女”,我得到这个称号是我爸我妈的功劳,不关我的事。所以,你有什么好骄傲的?
米小寒这样对我说的时候,我的头要低到尘埃里去了。因为这张脸蛋,我从幼儿园的时候就开始被所有人宠爱。初一的时候课桌里时不时会出现几张小字条,高一的时候偷偷谈恋爱挑的也是校学生会主席——那个骄傲得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的男生,一听我答应陪他看电影就找不着北了。
除了美丽,你还有什么?米小寒加重了语气。我张口结舌。
1998年的夏天是晦暗的。生命里只有阳光和欢笑的我突然遭遇期末考试两门不及格,要补考!宿舍里的别的女生看见我就幸灾乐祸地唱《大红灯笼高高挂》。平时她们在我面前都有一份说不出来的自卑,这会儿正好出了心中一口恶气。
本来补考是件平常的事,但这件平常的事搁在我的身上就变得不平常起来。那么骄傲、那么美丽的一个女孩,竟然也会补考,而且得不到其他舍友的同情。什么时候,众星捧月的我也混得这样惨了?郁闷。
从今天开始,不准约会,不准逃课,不准上课睡觉,全力冲刺,一直到补考过关为止。米小寒严肃得像导师。
我笑,你不知道我的补考为多少男生创造了机会啊,他们排着队要为我辅导功课呢,而且还免费提供零食、汽水、热咖啡、电影票……米小寒气得直跺脚,你还笑得出来,你想丢脸丢到大西洋去啊,你要让所有的男生都知道A大的第一美女姜玉是个绣花枕头啊,拜托你,不要糟蹋爹妈给的这张脸蛋了。
看着米小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痛心样,我一把抱住她,做呜咽状:你太让我感动了。
犹记得“美女”和“才女”的第一次经典相遇。
那天正是新生报到老生返校的大好时光,人流如织。我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材娇小的女孩,拖着一只硕大的旅行箱,走走停停,身边的男孩来来去去,却一个个做熟视无睹状匆匆擦肩而过。
嘿。我招呼她。
嘿。女孩回应我。
我叫姜玉。
我叫米小寒。
就这样认识了。但我却没有伸出手去帮她拿那硕大的旅行箱。合我二人之力,对付它还是没有问题的。但没有这个必要,不是吗?
我眼神流转,巧笑倩兮。我有足够的自信,不一会儿,身边围上来一大群男生:同学,需要帮助吗?我对米小寒一笑:美女出马,轻松搞定。米小寒笑,却有点不以为然。
后来我才知道米小寒便是当年全省的文科状元。
我一直喜欢比我聪明的人。米小寒的杰出真是让我景仰之至。而且她就睡在我的上铺,让我每天都景仰着她。这个长相普通智力超群的女孩不久就成了我的好朋友。她的友谊,说实话,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我最好的朋友一直都是男性,但他们从来都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因为他们总是打着“朋友”的幌子别有用心。女孩子们不愿和我走在一起,因为她们不愿意成为别人的陪衬,我就这样被同性的友谊拒绝了,青春虽然张扬然而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