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武成帝子琅邪王,太子母弟也,生而聪慧,帝及后并笃爱之,衣服饮食,与东宫①相准。帝每面称之曰:“此黠儿也,当有所成。”及太子即位,王居别宫,礼数优僭,不与诸王等;太后犹谓不足,常以为言。年十许岁,骄恣无节,器服玩好,必拟乘舆②;尝朝南殿,见典御③进新冰,钩盾献早李,还索不得,遂大怒,诟曰:“至尊已有,我何意无?”不知分齐,率皆如此。识者多有叔段、州吁之讥。后嫌宰相,遂矫诏斩之,又惧有救,乃勒麾下军士,防守殿门;既无反心,受劳而罢,后竟坐此幽薨④。人之爱子,罕亦能均;自古及今,此弊多矣。贤俊者自可赏爱,顽鲁者亦当矜怜,有偏宠者,虽欲以厚之,更所以祸之。共叔之死,母实为之。赵王之戮,父实使之。刘表之倾宗覆族,袁绍之地裂兵亡,可为灵龟明鉴⑤也。齐朝有一士大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亦要事也。”吾时俯而不答。异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业,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为之。
【注释】
①东宫:古代太子居住的宫殿,代指太子。
②乘舆:古代皇帝乘坐的车子,代指皇帝。
③典御:北齐、隋代的官名,主管御膳,后文的钩盾主管皇家园林和果蔬栽种等事务。
④幽薨:诸侯死称为“薨”。这里指琅邪王被秘密处死。
⑤灵龟明鉴:龟甲可用于占卜,“鉴”指镜子,都比喻很有借鉴意义的事物。
【译文】
父子之间要严肃,不可过于亲昵;至亲之间要互爱,但不可不拘礼节。不拘礼节,就做不到慈爱孝敬;过于亲昵,就会滋生怠慢之心。从有功名的读书人开始,父子都分室居住,这是防止过分亲昵的办法;长辈身体不适时,晚辈要照顾他们,伺候他们安歇,这是重视礼节的道理。有人问:“陈亢很高兴听到君子与自己的孩子保持距离,这如何解释?”我的回答是:“是这样的,君子不应亲自教授自己的孩子。因为《诗》里有讽刺的诗句,《礼》里有无法言传的告诫,《书》里有犯上作乱的记载,《春秋》里有对旁门左道的指责,《易》里有预测事实的卦象:这些都不便由父亲直接向孩子讲述,因此君子都不亲自教授自己的孩子。”
齐武成帝的三儿子琅邪王高俨,是太子高纬的亲弟弟,天生聪慧,武成帝和皇后都很宠爱他,衣服饮食,都跟太子差不多。武成帝经常当面夸奖他说:“这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会成大器。”等到太子登上皇位,琅邪王住在别的宫殿,待遇很优厚,超过其他皇子。太后还是觉得不够,经常替他说话。琅邪王十多岁的时候,骄傲放肆,毫无节制,穿的、用的、玩的都要跟皇帝相比。有一次,他到南殿朝拜,正碰上典御官向皇上进献新取出的冰块,钩盾进献早熟的李子,回来后就派人去索要,没有得到,因而大怒,骂道:“皇上有的东西,我为啥不能有?”他总是这样不守臣子的本分。了解他的人都讽刺他为叔段、州吁一类的人。后来他与宰相和士开不和,就假传圣旨把他杀了,行刑时他担心有人来救,竟命令手下军士把守殿门。他其实并不想造反,受安抚后就撤兵了,但最后还是为此事被秘密处决了。
人们爱自己的孩子,却很少能做到平等对待。从古到今,这种弊端一直很多。聪明漂亮的孩子固然引人喜爱,而顽皮愚笨的孩子也应加以怜悯。对孩子有偏爱的父母,虽然是想对孩子好,结果却反而害了他。共叔段的死,其实是他母亲造成的。赵王如意的被杀,其实与他的父亲大有关系。刘表遭受灭族之祸,袁绍兵败失地,都可以作为很好的借鉴。
齐朝有个士大夫,曾对我说:“我有个儿子,已经十七岁了,很会读书、做笔记,教他讲鲜卑语、弹奏琵琶,也差不多都学会了,凭这些来服侍那些达官贵人,没有不宠爱他的,这也是要紧的事情。”我当时低头不答。这个人的教育方式真是莫名其妙!如果采取这种方式,可以当上大官,我也不愿让你们去干。
【点评】
爱自己的孩子,就要给他(她)良好的教育。教育陪伴着孩子走上幸福的旅程,而教育家的良言,就是一路上那温煦的阳光。作为父母,应该牵着孩子的手,把他(她)带到阳光下。
在《教子篇》中,作者集中阐述了一些重要的教育原则。他认为教育是人生的头等大事,父母对孩子的教育要趁早开始,一方面要有慈爱之心,另一方面又要树立威信。孩子有了错误应及时纠正,不要心软,就像孩子生病时及时给他医治一样,这对孩子的一生都是有益的。相反,父母的放任自流只会给孩子的将来带来不幸。
如今,我们的生活环境与古人相比,已发生了巨大变化。步履匆匆的年轻父母们,在孩子的启蒙教育上可能无法像古人那样面面俱到。但是,教育的主要原则却是亘古不变的,抓住了这些主要原则,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应该就不会产生太大偏差。
涉务篇
【原文】
士君子处世,贵能有益于物耳,不徒高谈虚论,左琴右书,以费人君禄位也。国之用材,大较不过六事:一则朝廷之臣,取其鉴达治体,经纶博雅;二则文史之臣,取其著述宪章,不忘前古;三则军旅之臣,取其断决有谋,强干习事;四则藩屏之臣,取其明练风俗,清白爱民;五则使命之臣,取其识变从宜,不辱君命;六则兴造之臣,取其程功①节费,开略有术,此则皆勤学守行者所能辨也。人性有长短,岂责具美于六涂哉?但当皆晓指趣,能守一职,便无愧耳。
吾见世中文学之士,品藻古今,若指诸掌,及有试用,多无所堪。居承平之世,不知有丧乱之祸;处庙堂之下,不知有战陈之急;保俸禄之资,不知有耕稼之苦;肆吏民之上,不知有劳役之勤,故难以应世经务也,晋朝南渡,优借士族;故江南冠带,有才干者,擢为令仆己下尚书郎中书舍人己上,典掌机要,其余文义之士。多迂诞浮华,不涉世务,纤微过失,又惜行捶楚,所以处于清高,盖护其短也,至于台阁令史,主书监帅,诸王签省,并晓习吏用,济办时须,纵有小人之态,皆可鞭杖肃督,故多见委使,盖用其长也。人每不自量,举世怨梁武帝父子爱小人而疏士大夫,此亦眼不能见其睫耳。
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②,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侍,郊郭之内,无乘马者。周弘正为宣城王所爱,给一果下马③,常服御之,举朝以为放达。至乃尚书郎乘马,则纠劾之。及侯景之乱,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赢气弱,不耐寒暑,坐死仓猝者,往往而然。建康令王复性既儒雅,未尝乘骑,见马嘶喷陆梁,莫不震慑,乃谓人曰:“正是虎,何故名为马乎?”其风俗至此。
古人欲知稼穑之艰难,斯盖贵谷务本之道也。夫食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父子不能相存。耕种之,④之,刈获⑤之,载积之,打拂之,簸扬之,凡几涉手,而入仓廪,安可轻农事而贵末业哉?江南朝士,因晋中兴,南渡江,卒为羁旅,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悉资俸禄而食耳。假令有者,皆信僮仆为之,未尝目观起一土,耘一株苗;不知几月当下,几月当收,安识世间余务乎?故治官则不了营家刚不办,皆优闲不过也。
【注释】
①程功:控制工程进度。
②褒衣博带:宽大的袍子,修长的衣带。
③果下马:在当时视为珍品的一种小马,只有三尺高,能在果树下行走,故名。
④:同“薅”,用手拔草。钮:同“锄”。
⑤刈获:收割庄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