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不太重要的会议,本来应该是“红版图”去参加的,他出差了,办公室通知我们科长去,科长对我说:“你去开吧,反正有会议材料,回来照本宣科就是了。”我当然明白科长的意思,他快要退了,让我多露露脸,咱不能不识抬举啊。再说了,宾馆开会,不用操什么心,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还有纪念品或者红包什么的,不去白不去。
宾馆大厅熙熙攘攘的,会务组忙着接待,发会议材料。这样的会议不用验明正身,只需告诉他们是哪个单位的就可以了。报到的同时,还发了个红包。有的领导同志还带着司机,很令人感动地对接待我们的漂亮小姐说,还带着一名司机,是不是也可以领一个红包。会务小姐为难地说:“本次会议有规定,司机没有红包,理解万岁吧。”
很多人对这个规定持有异议,说司机也是会议的参与者,尤其是从外市县赶来的,更是愤愤不平,吵吵说太不像话了,这样组织会议以后谁还来参加!
会务小姐一点儿也不生气,甜甜地笑着:“这是领导规定的,我也是照章办事,我把大家的意见反映上去,由领导来决定,好不好?”话说到这个份上,又是年轻漂亮的小姐,大家不好再说什么,气鼓鼓地把红包塞进自己的公文包里。
会议开始了,我坐在一个角落里。会议主持者说,这次会议很重要,希望大家遵守会议秩序,关闭手机或者调至振动状态云云。我眯着眼睛听领导讲话。领导的讲话很有水平,很原则。但是我已经耳熟能详了,领导的报告只不过把报纸和文件的内容整合到了一起而已。虽然会议主持者有言在先,手机的响声仍然此起彼伏,一会儿的工夫,人就稀稀拉拉走了将近一半。
开完大会,吃完午饭(吃午饭的人比开会的人多得多),我在宾馆看了一会儿电视,洗了一个热水澡,刚迷糊了一小会儿,有人按响门铃。这个会议没有我认识的人,谁会敲我的门?未加理睬,门铃还在锲而不舍地响。我没好气地打开门,是会务组的小姐,甜甜地笑着:“是张先生吗?”我说:“是啊,有何公干?”她说:“你们局的阎副局长怎么没有来?”我说:“他出差了,我替他来了,有什么问题吗?”会务小姐没有计较我的态度,笑着说:“你们局就来你一个人?”我说:“来人多你们又不多发红包。”会务小姐说:“不对呀,在你来之前,还有一个吴先生,说他是来替会的。”我冷笑道:“开什么国际玩笑。”她说:“没有开玩笑。张先生,看您也是个有素质的人,不会让我为难吧?”我生气地说:“你们这个会议是怎么搞的,没事找事儿!”会务小姐说:“对不起,跟我见一下我们领导,就一小会儿。”
看来,这个午睡要泡汤了。我气呼呼地说:“见就见,谁怕谁啊。”
会务小姐径直把我带到保安部。咱可是遵纪守法的公民,领导的批评都很少,这是哪跟哪呀,心里那股火由不住噌噌往上冒。会议组织单位的领导正襟危坐,还有穿着制服的警察。我扫描了一圈,心里多少有些平衡了,敢情找的不是我一个,还有五六个人呢,每个人都板着脸,接受审查。
审查的程序并不复杂,查验了身份证,给单位打去电话核实,核对无误后,领导亲自道歉,握手,送出门。效率很高,很快就审查到我了。核对完我的身份后,领导问:“你们单位有没有一个叫‘吴有’的。”我摇摇头:“不知道,我不认识。”
忽然我明白了什么,说:“领导,你查查,是不是还有叫‘莫文’‘紫序’‘吴明’之类名字的?”会务组的同志很认真地查了,果然有。领导纳闷地说:“你怎么知道这些名字的?”我心里嘲笑他们:弱智啊,连这些都看不出来,还做什么领导!我笑笑说:“子虚乌有嘛。这些蹭会的同志智商不低呀。”说话间,会务小姐又陆续带进来好几位,个个神色冷峻。
下午的会开得了无兴趣,我思谋着早些撤退,又想着晚上还有会餐,犹豫不定。会务小姐轻轻拍拍我的肩膀,轻声说:“张先生,对不起,您还得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我说:“你们还有完没完?”会务小姐白嫩的手指竖在唇间:“嘘,不要影响大家开会,就一小会儿。帮帮忙。”
会务小姐把我带进会务组,这次接待我们的是位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人,很斯文的样子。已经有十几个人被带到了会务组。
金边眼镜笑道:“把大家请来,是有件事儿跟大家商量。我们的会议经费是按人头编制的,一个萝卜一个坑,超支要我们个人负责的。各位都是领导干部,相信会理解我们的,我们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你们看……”
那是你们自己的事。难道你们工作失误,还要我们来承担责任吗?没有听完金边眼镜的话,就群情激奋了。
看来金边眼镜也是组织会议的老油子了,一点儿也不慌乱。他把手往下压了压:“大家听我说。你们都知道,会议是不允许发补助的,我们这样做也是承担了风险的。请大家通融通融吧。你们都是领导,我相信是有觉悟的。”
有人一针见血地说:“拉出的屎还能再回去吗?你们这样做信誉何在?”
“话说得不要这么难听嘛。”金边眼镜不紧不慢地说:“我们已经充分考虑了大家的实际利益。你们把会务费退回来,我给你们开一张会议费收据,拿回单位报销,羊毛出在羊身上,你们个人吃不了什么亏。”
“你们这不是转嫁损失吗?”有人马上回击金边眼镜的话:“你们会务组是干什么吃的,连蹭会的骗子都分辨不出来!”
“话不能这么说,”金边眼镜不再笑眯眯的了,板起面孔说:“为什么人家偏偏冒充你们单位呢,说明你们的管理有漏洞嘛。二百元的会务费,对你们来说算不了什么,何况还不要你们自己掏腰包。你们想退就退,不愿意退我们就到你们的单位去收,无非是牛头不烂多费些柴火,反正这些钱是一定要收回来的。”
金边眼镜这么说,大家不好再说什么。有人开始从公文包取出还没有捂热的红包。我也把红包交回去。
金边眼镜边开收据边说:“这就对了嘛,回去报销和这里拿钱有什么两样?都是人民币嘛。这样吧,看在大家都这么配合的分儿上,我给各位多开五十元,算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
大家不再发牢骚,随之喜笑颜开。有人夸奖金边眼镜会办事,有兴趣的话,可以考虑作为人才引进到他们单位。
我把会议情况向科长作了汇报,说有人蹭会冒名顶替的事儿。科长没有说话,苦笑着摇摇头。
小林说:“现在蹭会成了一种职业,有人专门做这个生意呢。”
白洁惊讶地问:“这也能成为一种职业?太夸张了吧!”
小水说:“白洁妹妹,要不说你纯洁呢。现在这个社会,遍地都是黄金,就看你会不会开发了。”
白洁摇摇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小林说:“其实,这个会议并不算昂贵,有的会议都开到国外了。一天的会议,半个月的游山玩水,国家是冤大头。”
科长摆摆手:“别说了!这样的会议,不参加也罢。”他对我说:“你呢,还报销吗?”
我说:“科长,您熏陶了我这么些年,这点儿觉悟我还没有吗?”我取出收据,对叠了一下,再对叠一下,撕成碎片,扔进字纸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