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雨水都不太爱关顾的城市,要么晴朗中夹杂着阴霾,要么阴霾中蕴藏着晴朗。天空中总漂浮着大片大片纯白或乌黑的云,想到乌云总在暴风雨来临之际占据天空舞台的主角位置,却将泪水遗留在大地,那是怎样的一种痛?或许这人心物质同样喧嚣的都市更需一场嚎啕大哭的泪洗礼。
这里已有一段时间未降过雨,空气中蔓着冬末的丝丝寒气,临海的南国本是江南一个频降雨水的国度,人们与雨便也接触得如此亲密,只是透彻着清新的雨毕竟不能润湿每个人的心。那种能在倾盆大雨中尽情呼吸负离子的景象在我的记忆中已不大真切,却似乎还能感觉到雨水打在高速路伴着呼啸而过的车辆溅起的重浊泥水。
不同的角落里淤积着雨水慢慢形成的水洼,悄悄在一处安家,又悄悄在瞬息万变的大地上盲目游走,倏忽崩灭。在狂风拂啸下形态逐渐变得倾斜的雨点打在教学楼灰色的墙面上。那在灿烂明媚光晕中的教学楼群流淌着灰白浅影,此时伴着微尘的雨滴,灰白得单调而安逸。
教学楼似一小四合院,中间是一方四季中青嫩与枯萎不断交替的草坪。上面还植着几棵紫荆树,零散地分布在草坪四方,很多时候经过长长的楼道,我总会习惯性望向那片草坪,特别是雨天,那片草坪在雨中散发着草木的香气,紫荆挂满枝叶时便也被粗鲁狂暴的雨拍打得花落一地,光秃时却也在岁月长河中静静掉落着杂枝。湿漉漉带着几丝尘土的雨变幻着这城市郊野的大地。
这里的雨不像清明时节的纷纷雨,不像寂寥雨巷的绸粘雨,不像洒落在李杜诗人船头的狂畅雨。这雨带着都市的尘土,落下时扬扬洒洒地更浓郁了。雨拍打着伞布时,我看到那些水沿着伞的边缘落到地面溅起一些泥的痕迹,落在了那些坑坑洼洼的地面,伴着不同的脚印。
我在雨的静中感到一丝躁动,来自尘雨特有的凄清。城市郊区的雨,有淅沥得轻盈,也有飘落得厚重的时候,落在幸福与不幸的人心。记得儿时,我对雨总有一种莫名其妙地期待,每次天空变得阴沉时,我总会快步跑上天台,凝望那些被遗弃在岁月记忆中的各种杂物:断瓦碎沫石,破旧的衣物,坏掉的桌椅,以及那些被时光磨成粉尘的不知名的零碎物。
它们静静地躺在无人问津的天台角落里,伴着岁月的匆忙身影逐渐流失掉。雨点打湿天台上的那些杂物,那一刻,曾在空间中乱舞的尘土便也安静下来,依附在它们各自的主人身上。那是故乡的雨,没有掺杂任何尘土,可以嗅到湿润气息的雨,于是,我总爱迎着雨降临前的那股骤急的风奔跑。风会卷起沿路里日积月累的尘土朝我迎面拂来,我却不躲闪,好奇与渴望一个风沙萧萧的世界,似乎童年的什么遗失在那个境地里,我在拼命寻找着。只是一直未曾找到,却迷恋依旧。直到后来才知道在记忆中的那片风沙逍遥意象太过残忍,好奇无非是一种勇气,一种仅存脑海的勇气。
那时的雨令人安适而又清新。
进入大学之后,与雨有关的诗意已日渐稀薄,总会在每次雨点降临时漠然于宿舍楼外的雨,它似乎已失去往昔的清新,落在不远处的空旷建筑工地里,打湿了郊区附近山脚下一座年代久远的墓碑,那上面遗留着拜祭日的物品:怀念的红烛,零散的纸币,融入泥地的灰烬。尘雨让它们的形态再次变得清晰,似在尘封的记忆里被再次唤醒的伤痛。
而我在校园附近的偶尔行旅中,在空旷的广场中,那滴滴答答落在大理石铺砌而成的地面,使我感到躁动的雨的寂寞。大理石地面上的水迹,伴着碎花纹面,像颜色黯淡的古董,阴郁地提示着某件令我心沉的往事。于是开始怀念起一个曾朝夕相处的孩子居住过的那个经常气候干燥且阳光充足的小城市。
暂别故乡,来到大学之后,这里雨天似乎比较少,一旦来临却又是连绵几天。而那次下着倾盆大雨的天地中,夹杂着尘土的水漫过高速路,漫过行人的鞋面,而我在这尘雨降临时却从故乡得知一件叫人心沉的不幸之事——至爱的她离开人世了。那一夜,我坐立不安,只想第一时间赶回熟悉的地方看到熟悉的人,如是告别也要亲处境地,尽管不曾相信,认为这是尘雨给我造成的幻象,而电话那头真切熟悉的嗓音却不得不让我接受那一切。那一夜的雨与焦虑不安有关。
这也是我在尘雨中遭遇的一个莫大不幸,虽然撑着伞,我的全身却还是在倾盆的雨里湿透了。事实上更像被模糊了视线的泪打湿。似乎从那时起,我便开始铭记每个尘雨淅沥的季节,知道在那场雨里发生了让我用一生去怀念的故事真实地发生在我身上。
在大学校园生活间隙,会想起一条长长的雨巷,夹巷的高墙散发着尘雨的气息,仍梦这那温润的雨,那长巷,那雨中的一派晶莹,用泪冲去尘的晶莹。那唯雨带来的泪才能给予我极幽深的静。
在这瞬间,我似乎又在尘雨中与她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