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月是从男人渐趋渐深的抚触中惊醒过来的,感觉到在锁骨处游移的手,她带丝惊惶的眼直觉看向软榻边坐着的男人。
他的眸光太阴鸷也太晦暗,仿佛深不见底的幽潭,似要将她吸进去一般……
她没出声,就这么无惧地回视着他异乎寻常的眸光。
“你的字典里就没有一个‘怕’字吗?”先开口的是雪刹,他唇畔漾着一抹残咧的似笑非笑,惬意的神色背后是深不可测的隐晦!
衍月缓慢地坐靠起来,一手扶着过大的肚子,她的动作很迟缓也看起来有些危险。
坐定以后,她看着雪刹,神色一派轻松!
“主上是有什么话想问臣妾吧?”看他这样,应该对她这些时日做过的事有所察觉了。
雪刹冷冷一笑,“你远比我想象中要来得聪明得多!”
“哦?怎么说?”衍月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挑眉,好奇地等他接下来对这句话的诠释!
雪刹突然握住她柔白无骨的手,意有所指地说,“你懂得运用人性的污点胁迫一些老臣不得不做出‘告老还乡’的让步;你懂得利用智慧,让两批军饷都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你同样懂得运用手段,让这雪隐国上下人心惶惶,不得安生……你做了这么多,手段运用得得宜且不露痕迹,让我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说你聪明,难道不对吗?”
衍月淡然一笑,抽回手的同时,她不经意瞥到软榻正前方放着的火盆与那里面的烙铁,心不由地一沉,似乎只这么一个瞬间,她就已经预料到这男人要对她做什么……
只是,她眼中依然没有丝毫的惧意。正如雪刹所说,她很聪明,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谋得出路。那么,她在做出这些事的同时,一些隐隐随行的后果她也自然想象得到,也承担得起!比如这男人的怒气!
“主上什么时候知道我做了这么多的?”她语气平平,表情淡淡,似乎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雪刹勾唇,笑得有些淡薄,“从司傲晨进来雪隐国境内,我便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只是我没料到的是,你会如此胆大包天,竟利用他来先后劫了我两批重要军饷,以至于国库亏空,军队混乱。但是,我依然不愿意怀疑你,甚至可以说是有自欺欺人的嫌疑。只是,做了这么多还不够,你竟又将魔爪伸向了朝堂之上。就在最近,先后有四个重臣对我提出了辞请,他们明明身体硬朗,就算再做个五年十年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却个个以体弱多病为由,告老还乡。这不值得我去怀疑去推敲吗?除此之外,水雾城要攻打雪隐国那些不实的传闻,不出意外,应该也是你派人散播出去的吧?”
一个女人竟可以在他眼皮底下做了这么多手脚,这说明什么?是他太愚钝吗?还是这女人太绝情?
听了雪刹渐入分析推敲的话,衍月只是一笑而过!淡淡的笑花绽在那樱红的唇畔,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的确,这些都是我做的!”
她的承认无非是给了雪刹当头一个棒喝,他以为,她至少可编造一些谎言来为自己开脱的。
没有……什么都没有……她潇洒得令人刮目也绝情得令人咋舌!
俊美的脸上浮出一抹决然,雪刹那双令无数女人为之心驰神往的丹凤眸直直地看向衍月的眼,他多么想看出那汪明亮眸光里的一丝歉意亦或只是敷衍的一闪而过的愧念!
只要她表现出那么一丁点的在意,他便会原谅她做过的这一切,哪怕她是装装样子也好……
“你真傻,为什么就不能骗骗我,哄哄我?”两指捏住她尖细的下颚,雪刹话中竟有那么一丝恳切!
衍月面无表情地直视他,眼神里忽而闪过一抹轻嘲,“如果你希望的是那样,我可以配合。”
够了,真是够了,他受够这女人的绝情,也不打算再放纵她的任性。
忽然站起来走向火盆,一手拿出原状烙铁,雪刹脸上浮出残忍的坚持。他重新走回软榻前,咻地出手将衍月身子转过去,然后将她一头及腰长发全数捋到身前,火一样的红,上面甚至还带着火星的炙热烙铁就这么硬生生地印在衍月后脖上。
“啊嗯……”
兹兹兹的声音,伴随着一股难闻的腐臭味道,衍月洁白细嫩的皮肤上转眼便烙上了那红黑的难看印记!
然而,这还不是最后!扔下烙铁,雪刹又忽然掏出银针,放在火里烤了烤,然后走到痛晕过去的女人身后,在那红黑的圆状烙印上面,他一针一针地刻上了‘雪刹’这两个字!
将苍白的女人抱在怀里,雪刹俯身,在她无血色的唇上印下一吻。
衍月得了重病,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连续两天始终陷在昏迷中不肯醒来,也没人知道雪刹曾经对她做过的一切。烙铁与银针留在她身上的印记,雪刹特别选在最不会引起人注意的后颈。
樱落一次次地为衍月把脉,得到的都是无解!他急得抓耳挠腮,想起这世上竟有他诊断不出的病因,他恨不得杀了没用的自己!
“娘娘,你到底是怎么了?已经两天了,喜儿求您睁开眼睛好不好?”喜儿跪在床边,哭着求衍月快快醒来!衍月昏了两天,她也同样跪了两天!如今,膝盖已经没了知觉,她却依然倔强地不肯起来。
衍月昏迷不醒的消息,宫中并没几个人知道。所以,到目前为止,养心殿很是很安静的!
知情人之一的甄嬛早晨一醒来,连早膳都顾不上吃就跑了来。当见到依然两眼紧闭,不肯醒来的衍月时,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人跌坐在椅子上,不由地哀伤起来!
可是说也奇怪,自从衍月昏迷以后,雪刹便没再踏进这养心殿一步。他应该知道这件事啊,可为什么要避不见面呢?
“咳……”来自软榻上的一声轻咳瞬间燃起所有人的希望,四双眼睛有志一同地看过去,甚至屏着呼吸,就怕刚刚那声轻咳是自己听错了!
蝶翼一样的浓睫轻轻颤动了几下,然后,昏睡两天多的人总算在众目期盼之下打开了眼帘!
没等衍月看清楚凑到软榻前的几个人,来自脖后的一阵剧痛让她顿时拧起了眉,一声几不可闻的痛吟从嘴里跑了出来!
“娘娘她看起来好像很痛苦的样子!”眼尖的喜儿最先发现她这个细微的小变化,急忙看向樱落,希望他能找出让主子这么痛苦的原因!
樱落抓过衍月的手想再次探脉的时候,却被她制止。
衍月淡淡地抽回手,眼神一一掠过几个人,声若蚊虫地说了句,“你们都出去,我想静一静!”
闻言,樱落重重地拧起了眉,向来不对任何事挂心的墨黑瞳眸里闪过一丝隐忧。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衍月不吭声,重新闭起了眼睛,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
甄嬛与喜儿面面相觑,都在心里思忖着,这事该怎么处理才好?
樱落又看了眼衍月,眸色一凛,对甄嬛以及两个宫女说,“我们还是出去吧!”
“呃?可是……”喜儿依然担心衍月的身体!她昏迷两天多,这才刚刚醒过来,万一再有个什么闪失怎么办?
樱落凛厉的眸光突然睇了喜儿一眼,后者一看,忙吓得垂头不语了!
几个人陆续走出去后,衍月方才睁开了眼睛!她强打起精神,慢慢坐起来,赤脚下了榻,走至铜镜前,将头发掀至身前,她侧过身,借由铜镜,想看清雪刹在她后颈烙下了什么印记!
当她隐约看到那片红色的烙印上刻着雪刹两个大字的时候,她忽然笑了,笑容里多是凄怆与自嘲……
一场‘大病’之后,衍月又变回了从前的衍月,只是她脸上的笑容少了,偶尔牵动嘴角绽出的一抹笑也十分勉强。熟识她的人都掩不住对她这样细微的变化感到忧心!
这日,挺着八个月孕身走在外面,衍月的动作十分吃力,实在是因为这肚子太大了点!
喜儿悄悄地跟在距离她十米之遥的地方!因为娘娘非说要自己走走,不用她跟,可她偏偏又担心地要命,就只能在后面这么偷偷地跟了!
啧,蹑手蹑脚,跟小偷似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就这么跟着跟着,喜儿稍稍因为天上飞过的鸟儿转移了些许注意力的时候,眼前的人突然消失不见了!
“咦?娘娘呢?”喜儿脸色刷得白了个透,在原地不停转着圈圈,向四面八方看了又看,可不管她怎么看,就是见不到衍月的影子!喜儿不禁急了,她向正前方跑了去。
就在喜儿消失在路的尽头时,被她跟丢了的衍月从一棵粗壮的树后缓缓现出身形!
有一些事迫在眉睫,她不能让喜儿牵涉其中!
两手在隆起的肚腹前交握,她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缓缓向着鲜少有人走动的王宫北隅而去!
那里有个荷塘,据说曾经有人掉下去淹死过,然后,形形色色的传闻便将那里形容成了‘地狱’般的地方,曾经引人多次驻足的荷塘就这么变得无人问津!
她刻意来到荷塘边,给想杀她之人以可趁之机。那人也该动作了吧?
几乎是衍月的想法刚从脑子里闪出来,一个雪白的身影便从她正后方飞了出来。手持长剑的女人,长发在风中散漫地飞舞着,她飞掠得无声无息,以至于人都站到衍月身后了,她仍是毫无所觉!
焉地,她神色一黯,眸中有杀气快速掠过,然后,长剑笔直向衍月后背刺去……
“啊!”伴随一声凄绝的痛呼,衍月笔直地倒在荷塘里,血瞬间染红了荷塘……
“纳兰衍月,别怪我,怪只能怪你偏偏成了他报复的棋子,让他深陷在报复中,难以自拔!今日给你这么一剑,你也算是解脱了!”
“娘娘,您醒一醒,醒一醒啊!”喜儿与敏儿双双跪在软榻前,哭了个撕心裂肺!
雪刹与甄嬛站在两个宫女身后,相同的忧忡写在两人脸上,他们不约而同地拧起了眉!
只有樱落距离衍月最近……他坐在软榻前,屏息为衍月探着命脉……只是他的表情太过深沉,轻易便给人‘没有希望’的错觉!
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当侍卫们听到荷塘附近那声凄绝的叫声后,匆忙赶过去时,见到的便是漂浮在荷塘上已奄奄一息的衍月!
雪刹铁青着脸,尽管心中已翻江倒海,他还是用那最后一点耐心等着樱落的最终‘审判’!
可这等待的时间也未免太长了点吧?
时间悄悄过去了很久,就当众人已渐渐失去了所有耐心开始变得烦躁起来的时候,樱落有了动作!
他将衍月的手慢慢放回到她身上,然后看向雪刹。
“怎么样?”雪刹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掩饰他脸上的焦急,心爱的女人如今生死未卜,饶是再过人的沉稳,也早被这种焦虑不安磨光了!
樱落的回答是摇头。
顿时,犹如晴空里的一记霹雳,所有人都被打得失了声。
甄嬛是第一个做出反应的人!她无力地跌坐在地,真正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比起甄嬛想哭却哭不出的悲哀,显然喜儿与敏儿要痛快多了!两个丫头紧紧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这时,雪刹开口了,“你们全都出去!”
“主上?”甄嬛有些担心他!
“我说,都出去!”失了理智的男人突然爆吼一声,吓得所有人均是一愕!
樱落站起来,从雪刹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做最后的道别吧,明天,我会带她回去纳兰王朝,那里是她的家,回去也一直是她的愿望。如果你真的爱她,应该不会连她这最后的希望都不答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