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煜在小溪旁找了好久,除了于嫣儿的尸体,再没找到其他。正奇怪着,竟发现左边的树丛深处好像有什么端倪,便寻了去。
拨开浓厚的草丛,那边竟是与溪边完全不同的世界,除了排排站的高树,还有各种野生花草。
“哇,想不到崖底还有这样的地方。”越往前走,惊奇越多,可媲美世外桃源的地方,他几乎可以肯定,这里绝对有人居住。因为树木有一些已经被砍了去,草地上也有踩踏的痕迹。
同一时间,殷巧芘大气都不敢喘地坐在饭桌前,明明刚才气氛还好好的,结果就因为哥哥一句‘失忆的女人有什么用?’顿时变得僵凝不已。
就见邹寒梦双臂环胸,寒若冰霜的小脸满是她不悦的讯息。瞪了眼仍旧一脸无事的殷祈,她冷冷地道,“道歉!”
殷祈不以为忤地继续攻击饭桌上的饭菜,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
他这样,可想而知,邹寒梦的怒意就更加炙烈,“我说道歉,你没听到吗?”
殷祈露出一副‘我又没错’的表情,吊儿郎当地说,“失忆的女人确实一点用处都没有,难道我说错了吗?不谈你以前的生活,我这里的活,你能干什么?除了会瞪人,你好像真的一无是处。”
‘啪’,邹寒梦一拍桌子,气腾腾地走了出去。
“啊,梦姐姐!”殷巧芘随之要追出去却被龙岑抢了先。
“给我吃饭!”殷祈拽住妹妹的手命令道,随即自顾自地用着饭菜,一点歉意也没见有。
“哥!”巧荜不满地唤,哪有人这么说话的,梦姐姐失忆已经很难过了,哥哥非但不安慰还刺激人家,真是不善良!她嘟着小嘴在一旁喋喋不休,当事人却理都不理她。
“你要跑去哪里?”深山之上,龙岑拽住还在向前跑的女人。
“我也不知道!”茫然的眼神让人看了很是心疼。
她这是怎么了?殷祈的话虽然说的绝情却也一针见血地挑明了她存在的价值不是吗?有什么好抱怨的?她就是一无是处的废人一个,一个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的笨蛋。
不想哭的,泪水却还是占了先机。她赶紧转过头去,不想叫龙岑看到她的狼狈。可恰是这样的她,更叫人心疼。
龙岑转到她眼前,大手一用力,将她揽在怀里,“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想起自己的。什么都不会又怎么样?就当是重生一遍,你可以学啊,像婴儿一样。乐观地想,至少现在的你不用学说话、走路这些最基本的东西,不也是好事一桩吗?”
男人笨拙的安慰叫寒梦破涕为笑,心也变得豁然开朗。是啊,她是什么都不会,可是她可以学啊,从最小的事开始学起,一点一滴的积累,终有一日,殷祈不会再说她是废人。
就在他们两个跑出去的时候,宋祁煜找到了殷家兄妹的住处,高兴地几乎想大喊,但随之又怕扰了人家,忙压下满心欢喜。
“请问有人吗?”
正在厨房里刷完的殷巧芘探出头来,看到陌生的男人忙又缩了回去,“哥,好像有人找。”对身旁的殷祈悄声说。
殷祈放下手中的抹布,走出去一看,是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公子,虽然衣衫已经残破不堪,却能可从布料上判断出他绝非一般人。而这种人也恰是他最讨厌的。
“什么事?”冷冷地问。
一怔,宋祁煜尴尬地说,“我是来找人的,请问你有没有发现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前些日子,发生了一些事,她不慎从断肠崖上摔了下来,不知你是否看到了她?”
女人?殷祈浓眉深锁,直觉地想到了那个‘废人’。刚要脱口而出,却又紧急停下。他怎么看,眼前的男人都不像善类,如果是那个女人的仇人,一旦泄漏那个女人的行踪,她不就危险了。
这么在心里迅速地思忖着,殷祈决定做一次好人,再救那‘废物’一次。
“没有!这里只有我们兄妹二人,没看到别人!”
这时,好奇不已的殷巧芘也从厨房走了出来,正巧听到他的谎言,忙抗议道,“哥,你怎么撒谎?”
殷祈转头,警告地一瞪,她登时咽下要说的话。
“我妹妹是说这山间的动物也是我们两个的家人。”见宋祁煜心生疑窦,殷祈随便胡邹了一句,惹来妹妹的喷笑。
宋祁煜浓眉轻锁,感觉到这对兄妹好似在隐瞒什么,却又不好再刨根问底地问下去。深深在心里叹了口气,好不容易下来,却无功而返,甚至连‘尸体’都没找到,回去,皇上还不扒了他的皮?
“如果没事,出口在那边!”讨厌陌生人的气息,殷祈直接下逐客令。
闻言,宋祁煜尴尬地苦笑,拱手算作告别,顺着来时的路又返了回去。
目视着陌生男子的身影在眼前消失,殷巧芘终于忍不住问出疑惑,“哥,你为什么撒谎?我们明明救了梦姐姐,怎么说没有呢?”哥哥不是教她要诚实待人吗?现在是怎样?他自己先食言而肥,那她是不是也可以说谎了?
知道妹妹的小脑袋瓜里都想些什么,殷祈失笑地在她头上一拍,“不许你撒谎,我刚刚那样说是权宜之计,不作数的。”
“什么权宜之计?哥,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殷祈好笑地看着妹妹不依不饶,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小脸,不禁莞尔,“我是为救她。”
殷巧芘不屑地嘟起嘴,“切,骗谁啊,哥,你就别给自己找借口了,承认说谎也没人把你怎么样。”
妹妹古灵精怪的表情逗笑了殷祈,没再多做解释,他大步走进厨房,继续干活。
天渐渐地蒙上黑意,跑出去的两个人却还是没有踪影,殷巧芘不禁开始担心起来。
他们不是离开了吧?她不要他们离开,好不容易来两个人陪他们,她不让他们走啦!呜呜呜……
“巧荜?”听到哭声跑出来的殷祈见妹妹蹲在地上,将小脸都埋在膝盖里,肩膀一耸一耸的,一看就是在哭,不禁心疼地蹲下身来。“你怎么了?”
“呜……梦姐姐他们是不是不回来了?都这么晚了,他们还没回来,是不是离开这里了?哥,我不要他们走,不要他们走,唔……”
殷祈的眼中闪过一抹愕然,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只要有他们兄妹相依为伴就够了,可他却忽略了妹妹的心情。
也许,他们是不是也到了告别‘与世隔绝’的时候?
没一会儿,在月亮冒出新芽的时候,巧荜以为离开的两人姗姗地出现。
“对不起,回来晚了!”已告别悲伤,邹寒梦以全新的泰然面孔出现在兄妹面前。
一听她的声音,巧荜腾地站起来,直直扑到她怀里,“呜呜呜……梦姐姐,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呜呜呜……吓死我了!”
邹寒梦轻轻环住痛哭流涕的巧荜,在她背上安抚地轻拍,“担心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总觉得这么爱哭的巧荜有点像记忆中的一个人,模糊的影响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在她还来不及捕捉的时候便迅速消失。邹寒梦为此轻蹙起眉,随即又松了开来。事已至此,急也没有用,还是慢慢来吧。
这时,殷祈把龙岑叫到一旁,对他讲述了刚有人来找过邹寒梦的事。
龙岑大惊,“你告诉他了吗?”眼神看起来有丝狂乱也有丝骇然。
殷祈摇头,“我怕是你们的仇家就没有说。”
闻言,龙岑这才安下心来。
他大概能猜到是谁来找她,却下意识地不想她的行踪被曝露出去。就让他自私一回吧!
“什么叫没找到?”李琰怒目而瞪,痛苦地问眼前衣衫褴褛的男人。
宋祁煜无力地坐在地上,气都还没歇过来,皇上就开始‘噼里啪啦’的发问,总得让他歇过来再说吧。不过,抱怨归抱怨,谁叫他是做属下的人,主子问,他就得答。
“是,除了于嫣儿的尸体,臣并没有发现邹寒梦的影子。是生是死,难以推敲。”转头看了眼还是‘了无声息’的李尔风,他无奈地摇头叹息。
是生是死,难以推敲!也许,某种程度上,这还算是个好消息,是不?
李琰难掩失色地站在悬崖之上,不惧地向下看了又看,除了无止尽的深渊,再没什么能入得了他的眼。
你究竟在哪?
心在期待奇迹的发生,即便希望有多渺茫,他仍坚信着,她没有死!也许此刻的她,同样在某个地方想着他也说不定。
宋祁煜说崖底便是小溪,人掉下去可能会因水的冲力而免去‘粉身碎骨’的厄运,但能不能保住性命就是个未知数。毕竟,已经有于嫣儿的例子了。
这时候,随侍一旁的小谷子胆怯地对李琰道,“万岁爷,是不是该回宫了?我们出来已经十几天了,宫里几番催促,说南方好像受了灾且灾情严重,就等您回去定夺呢。您看……”
对着崖底,李琰深深地叹息。不能再任性了,身为一国之君,他肩负着所有国民的希望。
“传令下去,回宫!”
寒梦,我等着你,无论多久,我都等着你。别忘了,是你答应要做我的妃,不可食言而肥!
破天荒的第一次,皇室狩猎的日子竟然持续了十几天才返回,在京城造成的轰动可想而知。而宣王府的轰动绝对不亚于皇宫。
李尔风疲惫归来,二夫人与管家协同一干下人共同等在门口,一看到回来的他,立刻迎了上去。
欧阳婷见儿子一副‘久经沧桑’的模样登时一惊——散乱的发,长长的胡须,加上赃物的衣服,这、是她的儿子吗?
“娘!”
听到他的轻缓,欧阳婷才敢确认这确实是自己的儿子,可他怎会变成这个模样?
由于李尔风的脸色不佳,欧阳婷并没有多加追问,反倒是有件事她不得不提,“风儿,你可看到嫣儿了?她已经失踪十余天了。”管家告诉她的时候,她还不敢相信,一向安分守己的嫣儿竟会离家出走,十几天未归。这也太奇怪了吧?
听到‘于嫣儿’的名字,李尔风的表情立刻变得寒咧,周身散发出令人费解的冷意。
“她死了!”冷冷地道,随即看都不看众人,自顾地走进王府……
死了?欧阳婷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怔愣地站在原地良久,直到管家推了推她,“二夫人,您没事吧?”这才恍然惊醒。
怎么会这样?
李尔风并没有回苍龙居,而是直奔瑰苑而去。
象征着朝气的玫瑰依然盛开,人,却已不再。
嘴角挂着苦笑,他一脸忧伤地摘下一朵鲜红的玫瑰,却不意被刺伤了手,流出与玫瑰同色的鲜血。
原来玫瑰是会扎人的?什么时候,胆怯的小女人也学会了反抗,甚至一度冷然对他。究竟,他错过了什么?
手中原本鲜艳欲滴的玫瑰却在他手中慢慢地老去,低垂着头,似不理又似不屑。
连你也看不起我吗?这么说,我真地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了!
那么伤害她,却在真正失去她的时候同样的也失了心!他还真是天下第一傻的人!
“诶?王爷,您怎么来了?”
听到声音,李尔风咻地转头,竟看到了杏儿。一霎那的错觉让他快步上前,大力地撅着杏儿的间狂乱地问,“寒梦呢?她在哪?她也回来了吗?”
杏儿觉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地摇头,“小姐不是跟随皇上狩猎去了吗?”肩膀被人势力攫住,她也不敢喊疼,因为王爷现在的表情实在有够吓人。她可没忘,他是怎么折磨主子的,没准,她一句话说不对,也会被他关进大牢十天半个月的,那就惨了。
杏儿趁着李尔风松开攫制的时候,一溜烟地跑回房间,紧紧地关上门,一边还害怕地喘着气,“呼、呼、呼,还要我跑的快,谁知他是不是个虐待狂,对谁都胡乱惩戒,我可受不了!不过话说回来,王爷不是也去狩猎了吗?怎么会问她小姐的消息呢?”
百思不得其解,突然,一个不详的预感跳进杏儿的脑子,“啊!难道小姐出事了?”不,不可能,有皇上在旁边,他不会让小姐出事的。可为什么心这么不安?
“你在看什么?”殷祈恼怒地看着从早上起就一直跟着他的女人,实在是忍无可忍地问。
邹寒梦一脸无辜,理所当然地道,“我要学习怎么生活!”
“什么?”高分贝的疑问从殷祈嘴里吐出,可听出他有多堂皇。
“既然你说我一无是处,我总要做点什么让你看看我是不是一无是处。”随即,在他怔愣的时候拿过他手中的斧子朝着矮树桩砍去。
斧子下来,是砍在木桩上,结果,好好的木头却完好无损的呆在那,甚至一点裂痕都没有。邹寒梦疑惑地用眼神问向殷祈,换来他鄙视的一笑。
“我说了,废人就是废人。把斧子给我,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冷酷地说完,抢过斧子,自行干起活来。
再一次听到他说自己是废人,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不过这一次,邹寒梦不会再一味地逃避问题,而是在心里暗下决定:她一定要做给他看!
“龙哥哥,梦姐姐在做什么呀?”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两人,殷巧芘好奇地问说。
龙岑淡笑,双眼始终未离院子里的佳人,“在学习!”
“学习?”梦姐姐都那么大的人了,还要学习啊!
同一时间,砍柴砍到一半,殷祈再次停了下来,转头对一边的女人说,“你就不能离我远点吗?”除了妹妹,从没一个人能近过他的身,讨厌与别人相处的他,可想而知,对邹寒梦亦步亦趋的跟着会有多反感。
好似已经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邹寒梦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要学习,不在你身边,怎么学?”
闻言,殷祈无奈地放下斧头,“你不走,我走总行了吧?”说不过他还躲不过吗?砍到一半的柴就放在那,他则是走到药房去讲药草分类。
谁知,邹寒梦又跟到了药房来。
一走进来,浓重的药草味叫她轻轻地蹙了蹙眉,但随之而来的清香又轻而易举地使她拢起的眉松了开来。
好奇地走到一味黑色的药草前,拿起一颗,放在鼻下嗅了嗅,“好香!”
听到声音,没料到她会跟进来的殷祈眼里充满恼怒,却在看清她手中拿着的药草时顿时被焦急取代,“快放下!”他急道。
被他一吼,邹寒梦猛一瑟缩,手中的黑色药草掉落地上。
殷祈一个箭步冲到她眼前,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又从瓶中倒出一颗药丸,强硬地挤进她的嘴里,“吞下去!”
邹寒梦不明就里地照做,将药丸吞了下去,随即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殷祈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一脸铁青地冷睨她,眼中不断有寒意源源而出。
被看得目明其妙,邹寒梦耸耸肩,一副不以为然的口吻,“不说算了。”
下一瞬,在她还没来得及转身的时候,来自面前男人狠狠的一巴掌打在她白皙的脸上。
“啪”的一声,打的人与被打的人同时一惊,邹寒梦惊恐地睨他,殷祈则是有丝悔意在脸上。但是,该说的他还是会说:
“邹寒梦,我警告你,下次再敢这么不知死活,看我还救不救你?”
原来,邹寒梦刚刚拿着的药草是有剧毒的毒草,凡是接触到身体便会有毒素侵入人体内,并且迅速扩散,半个时辰就能让一个健康的人‘一命呜呼’。要不是他随身佩带解药,她此刻怕是要去见阎王了。
虽然被打了一巴掌,邹寒梦却并不觉得疼,反而还很开心,想不到那么冷冽的殷祈也有副热心肠。
“你傻笑什么?”看着她左脸的红肿,他本还存在的一点愧意瞬间被她脸上的傻笑驱走。
邹寒梦摇摇头,指了指一室的药草,“教我好不好?”
意会过来的殷祈不确定地问,“你要学医?”
坚定地点头,她要证明,自己并非‘废人’。
大概是觉得打了她一巴掌,心下有亏欠,殷祈很爽快地答应了。心里则暗忖着,反正这女人也不像是有常性的人,大概学几天就厌烦了。教教她也没什么!
然而,这时的殷祈还并不知道自己承诺了些什么或是自己难得善心的应允为日后的人生带来如何翻天覆地的变化。
邹寒梦正式拜殷祈为师,原本是要奉茶的,别扭的殷祈却怎么都不肯接,只说要教她,但并非收徒。
邹寒梦淡笑,无妨,只要他肯教自己就行。
于是,从最基本的采药开始,她跟随他爬遍周围的深山,在学认药草的过程中,也看遍了真正的自然之物。有一天,采药草的过程中甚至还碰到了野猪,幸亏有功夫在身的殷祈轻易击退野猪,还为大家彻底的开了荤。
晚上,背着一箩筐的药草归来的邹寒梦,卸下背筐便体力不支地倒地不起。
殷巧芘惊呼一声,迅速跑了过来,“哥,你怎么叫梦姐姐拿药草?还是不是男人啊?”
邹寒梦坐在地上,累得气喘吁吁,虽脸色不佳,却还不忘出口劝慰,“我没事,他也是为我好。”心里清楚殷祈想让她知难而退的心思,可既然做了决定,她便不想放弃,即便是受尽苦累。
龙岑面色不善地走出来,冷冷地一瞥殷祈,随即一把横抱起邹寒梦,向屋里走去。
“龙大哥,放开我,我可以自己走。”
龙岑不声不吭地继续走,直到将她平稳地放到床上才罢休。
“龙大哥,我没事!”苍白的小脸硬是挤出一抹安抚的笑,她知道他在担心自己。这些天,虽然上山采药的过程很累,她却很开心。生命好似突然变得充实,即便是身体已经累得动不了,她还是觉得充满了干劲。
她想,殷祈大概也发现了这点,所以最近这几天,他不再冷嘲热讽,不再劝她尽早放弃,而是尽可能地教她每一位草的药性以及药理,好似真地把她当作徒弟看待,叫她觉得很满足。
“别太累了!”搁下这句,龙岑叹着气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