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神龙谷,已是下午三四点钟。一行人在陈站长家喝茶小憩,等候另一批人的到来。我则希望能再见到站长家的黄狗。然而几经等待,却不见狗的影子。问陈站长,说刚才村子里放鞭炮,狗给吓跑了。可怜的孩子!我不得不回站长屋里坐下,喝茶,等待下一步的计划。这时,另一拨人马也到了,大家商议着今晚的去向。我当然希望能住在陈站长家,一者此地正处神龙谷口,门前那条狭长的山冲竹林繁茂,村居点点,极是我喜欢的所在,二者或可与站长家的狗有一番嬉戏。然而大家都与我一般,兴致极浓,除了三两个必须回去的,大部分都情愿留下。这样,住处就成了问题。最后,一行人不得不在落日的徬徨中驱车下山,直抵青阳县城。袁局似乎能破解我的心思,饭后,他用手机与德福山庄的主人德福联系了,那边德福听说我来了,便邀我一定去他那儿作客。我反而犯难了,知道这样会给袁局,会给陪同的人带来太多麻烦,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袁局弄来车子,车在漆黑的夜路上一直往朱备方向而去。不一会,就到了德福山庄的门口。山庄的路灯大开着,德福迎在门口,相互问候过,就在山庄里住下了。
两个月前,我第一次来到德福山庄,从而认识山庄的主人德福。德福的经历颇具传奇,他生在佛教胜地九华后山,祖父及外公均与僧人有着极好的交往。那一年,经历了全面破坏的中国佛教开始恢复,中国佛学院首次面向全国招生。在惟和法师的力荐下,德福各项条件符合,法源寺的录取通知书都到手了,德福正要接受剃度前往北京,却遭到母亲的反对。用佛教的话说,德福与佛门因缘未至,否则,现在的德福该是一位了不得的佛门高僧了吧。1989年,后山大兴和尚真身惊动了世界,而替大兴和尚装金的,其中就有德福。这或许又是一种因缘,也正是这种因缘,大兴和尚的佛光,才给德福带来如今的福祉。不管怎么说,德福是一个能人,而且是一个有着不俗情趣的能人。借助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德福在工商界得心应手。忽然有一天,德福决定归隐,带着妻女,在九华后山买下三百亩山地,学着陶渊明,过起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德福与妻子经营着他们的山庄,过着悠闲的日月。七八年过去了,十王峰下这座依山而建,集自然与现代于一地的山庄吸引着外界人的眼球,去年竟有人出资一千万,让德福将山庄整体转让。德福说,我要一千万有什么用?一千万,对于一个普通中国人该是一笔天文数字吧,而在一个胸襟开阔的汉子眼里,却是不屑一顾的数字。德福是一个非同一般的农民,一个胸有大气的汉子。
月光透过窗棂泻进屋里,我实在不忍这夜月的邀请,便提议说,出去走走吧。踏着一地的月光,我们向山上走去。穿过一座座树林,跨过一条条溪流,我们在落满松针和积叶的山路上轻行慢步,就像走在一首朦胧的诗里。月光从树缝中点点滴漏,在树林里洒上斑驳的影子,脚下的溪水在月光下泛着银光,让人时时有俯下身来,掬一捧月光在手的欲望。山谷里流水淙淙,附近林子里不时有冬眠的鸟儿发出绵绵的啼鸣,越发让人感觉这夜的安谧和宁静。想起当年的王维,始觉得所谓“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果然是一幅真实的意境。
出了林子,我们爬到一座巨石上,这时,只觉得天高地阔,人整个裸露在月光下,沐浴于清辉一片。山风凛冽,抚在脸上,竟没有一丝冷意,身后的林子里松涛息息,猛回头间,巍峨的十王峰近在咫尺,而那一轮皓月,正挂在高拔的峭壁之上,仿佛即在一举手之间。我们不再说话,山风轻拂着脸,任夜月静静地洗浴着,惬意着,远处村子里偶或传来一两声狗吠,透过薄薄的雾岚,村庄里灯火闪烁,犹如夜空中明灭的星星,这一切,又让人仿佛置身于一场虚妄的梦里。
我只感觉在夜月的浣洗下,山野一点一点澄澈起来,也一点点明净起来。
2006年11月
川藏行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