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是好东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喝粥是我每天维持色身寿命的第一件大事。
有一年,我随一个旅游团出门旅游。每天早上,旅游团的其他成员都满大街地找牛肉拉面,我却满大街地找粥喝。几天下来,爱喝粥的我就有了相当的名气了。有些老妇女叫不出我的名字,但说起我来,就说“是不是那个爱喝粥的?”
曹雪芹写《红楼梦》时,“举家食粥酒常赊”。明代张方贤说得更加凄惶:“煮饭何如煮粥强,好同儿女细商量。一升可作三升用,两日堪为六日粮。有客只须添水火,无钱不必做羹汤。莫嫌淡泊少滋味,淡泊之中滋味长。”我在昨天写的一篇文章中说,歌剧《洪湖赤卫队》中的名曲“洪湖水,浪打浪”,至今被人传唱不衰,但我却不喜欢。剧中人韩英唱这个曲子时,正是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那时候吃大食堂,母亲每天用脸盆从大食堂里按人口打一盆粥回来,家中成员每人可分得两碗。后来大姐来了,街道上并没有她的口粮,母亲便在那粥盆里兑两碗开水,搅一搅,每人仍是两碗,只是,那碗里的稀粥就真是“洪湖水,浪打浪”了。
世人皆以为粥是贫穷的象征,其实不然。陆游《食粥》诗:“世人个个学长年,不信长年在眼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将食粥致神仙。”清人章穆的《饮食调疾辩》:“粥能滋养,虚实百病固己。”
我爱喝粥的历史,很有些年了。十多年前我在甘露寺做兼职教师时,最喜欢的就是清晨大锅里的粥。有时候,我熬夜备课或是写东西,早上必然爬不起来。等我起床时,早斋已罢。大幸师太知道我喜欢喝粥,每天没等早斋开始,就用一只大号的搪瓷缸替我舀上满满一缸,煨在火桶里。大幸师太八十三岁往生,临去前,榻上一坐,说一声,找妈妈去了,就这样走了。大幸师太往生后,我很少再去甘露寺,也很少在甘露寺挂单,不知道甘露寺的粥是否还那样粘稠,还那样经喝。
现代很多养生专家都主张食粥,说粥能调和脾胃,滋养心血。但这些都与我无干,我之爱喝粥,习惯耳。这习惯养于何时,记不得了。在我的家人中,除我外,没有一人有此怪癖。虽如此,妻子还是每天都替我熬粥,用小小的砂吊子,供我一人独用。我所喝的粥,要筷子挑不起来的稀,这样的稀粥,我能连喝三碗,小菜都省了。清晨一碗粥,直喝得满头冒汗,浑身发热,一夜的倦气都除了。妻子为我熬粥,颇多辛苦,第一就是要起得早,这样才不耽误我早起喝粥。后来市场上发现一种电焐子,只需头天晚上睡觉前把粥坐在灶上,水沸了,直接将吊子放进电焐子,第二天早上,一砂吊热腾腾的粥就能喝了。近年来母亲大脑萎缩,偏偏夜里又不肯好好睡觉,于是就黑地里四处睃巡,看到电器插座上哪怕一点点荧荧之光,立即就把插头拔掉。常常第二天早上,电焐子里的粥仍然水是水,米是米。于是我们不得不变换着法子,让母亲寻不到电焐子的插座,并有了一句警语:防火防盗防老太。
最后要说的是,别相信养生专家所说的药粥,放这个放那个的。要喝粥的话,白米粥就很好,你不听老人们说,白米饭最养人吗,中医说,白米粥下心火。这年头,人人都难免心火重,所以,清晨起来,喝一碗白米粥,一天都心安。
2012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