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被一行行柳树遮蔽着。柳树开始吐绿,透过吐绿的柳树,可以看到过远处旷野里大片的油菜花正在吐蕊。正是这些开始呈现的大自然生命的色彩,让原本沉闷的雨季生动起来,也让一条秋浦河灵动起来。我们走在这河岸的村庄里,就像走进一首唐诗里:一望二三里,烟村四五家,门前六七树,八九十枝花。
村庄静静地立在河岸上,似乎听不到任何声息。鸡鸣、狗吠、人声以及这个春天本该有的声息,这些被散文家习惯描写的词句,此刻都因为这场雨而被屏蔽了。只有画面——无声的画面。春节的喧闹刚刚过去,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村子里只有一些老人、孩子和妇女。年轻人走了,也把村子里的活力和喧闹一并带走了。留给秋浦河的,就只有这一座座空村。门楣上有被雨水打白了的春联,村路上有一堆堆燃放过后的鞭炮屑,同样被雨水浸泡过,经脚迹踏踩过,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显示涅槃过后的静寂。
风轻轻的抚在脸上,带着零星的雨丝。偶尔,一只鸟从头顶掠过,带着天空的惊悚,让人有飞起来的欲望。
村庄的气味是让人迷恋的,村前灰黄的草垛、村后洞开的牛栏、池塘里干涸的淤泥,如果能遇到一堆正燃的火粪,那就更让人陶醉。在这样的气味里,我很想走进任何一个村庄,在秋浦河人家特有的火塘边坐下,同老人、孩子或妇女随意地唠嗑,同他们一起讨论一下村庄的现在或未来,虽然这不免有些迂腐。火塘里的栗炭火红得耀眼,火上坐着酽酽的红茶,或者是煨得稀烂的骨头,还有他们特有的火烧鸡蛋。如果有一壶温热的老酒,就完美得近乎奢侈了。
其实我知道,这一刻老人、孩子和妇女们或许正围坐在火塘边,看一曲哭哭闹闹的电视剧。尽管那上演的喜剧或悲剧离他们的生活相去甚远,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打发寂寞的那份心情。
我常常想,我的前生,或许与秋浦河曾有过一段难以释怀的情感。很多年前,我的学生胡海家就在秋浦河岸边,那时候,他的祖母尚在,他父亲也很健康,再加上他可爱的弟妹和将一切零散的土地都种上玉米、种上豆角、种上蔬菜的母亲,虽然境遇总是差强,但他的家里总不缺快乐。一年里,我总有几次融入这个家庭,于是我感觉自己也成了秋浦河人。
秋浦河给了我太多的故事,给了我太多的灵感,也给了我太多的心灵慰藉。很多年前,我独自背着行囊,行走在秋浦河两岸。没有目的,没有目标,走在那些村庄或是河滩上,哪怕一点点功利的东西,都会消失殆尽,人也变得清爽干净起来。有一次,我走进一个叫李文唯老人的家里。火桶上坐着的除了李文唯,还有另外一年纪相仿的女人。他们坐在一起的姿态以及他们在见到我的一刹倏地分开的尴尬,我知道他们并非一对夫妇。在乡村里,像这样的露水夫妻很多,但是,这一对依偎在一起的老人却莫名地感动了我。他们相互依持的背影,让人想起生命中的那许多不能承受之轻。
在这个雨季,我再次走进秋浦河,走进秋浦河的一座村庄。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只是,此刻只有时断时续的春雨,夕阳在薄薄的云缝里。
2011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