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相与号呼者①，贵之则曰公，贤之则曰君，自其下则尔汝之②。虽公卿之贵，天下貌畏而心不服③，则进而君公，退而尔汝者多矣④。独王子猷谓竹君⑤，天下从而君之无异辞⑥。今与可又能以墨象君之形容，作堂以居君，而属予为文，以颂君德，则与可之于君⑦，信厚矣⑧。
与可之为人也，端静而文⑨，明哲而忠⑩，士之修洁博习，朝夕磨冶洗濯，以求交于与可者，非一人也，而独厚君如此。君又疏简抗劲，无声色臭味，可以娱悦人之耳目鼻口，则与可之厚君也，其必有以贤君矣。世之能寒燠人者，其气焰亦未至若雪霜风雨之切于肌肤也，而士鲜不以为欣戚丧其所守。自植物而言之，四时之变亦大矣，而君独不顾。虽微与可，天下其孰不贤之。然与可独能得君之深，而知君之所以贤。雍容谈笑，挥洒奋迅而尽君之德，稚壮枯老之容，披折偃仰之势；风雪凌厉以观其操，崖石荦确以致其节。得志，遂茂而不骄；不得志，瘁瘠而不辱。群居不倚，独立不惧。与可之于君，可谓得其情而尽其性矣。
——《墨君堂记》，《苏轼文集》卷十一〔注释〕
① 号呼： 称呼。
② “贵之”三句： 抬高某人就称“公”，说人有德行就称“君”，自此以下就直称“你”（“尔”、“汝”都是“你”的意思）。
③ 貌畏： 表面上敬畏。
④ “则进”二句： 当面称“君”或“公”，背后就直称“你”。进，接近。
⑤ 王子猷： 王徽之，字子猷，羲之之子。个性卓荦不羁，特喜好竹。《晋书》本传说他“尝寄居空宅中，便令种竹。或问其故。徽之啸咏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邪？’”
⑥ “天下”句： 天下之人跟着叫竹为“君”，没有不同的意见。
⑦ 之于君： 对于竹君。
⑧ 信厚： （感情）真是深厚。
⑨ 端静而文： 端庄沉静而有修养。
⑩ 明哲而忠： 明白通达而又忠厚。
修洁博习： 品行美好高洁，学习广博。
“朝夕”句： 日夜锻炼提高。洗濯，指使学识修养提高。
疏简抗劲： 疏落简易，高直强劲。抗，高直。
无声色臭味： 没有奇异的声色和气味。臭味，气味。
寒燠： 使之冷暖。
切： 刺激。
鲜： 很少。欣戚： 高兴和忧愁。丧其所守： 丧失自己的操守。
不顾： 不关心，不在意。
微： 无。
“然与可”二句： 然而只有文与可能够深刻了解你，认识你竹君何以有美好品质。
雍容谈笑： 非常和气地谈笑。
“挥洒”句： 奋发迅速地施展绘画的才能，充分地表现你竹君的品德。
“稚壮”句： 稚嫩、强壮、枯老、衰颓的容貌。
“披折”句： 披挂、垂折、偃伏、仰挺的姿势。
“风雪”句： 在凛冽的风雪中毫不畏缩，以显现它的操行。
“崖石”句： 在高峻的山崖石岩中直节挺拔，以突出它的坚贞。
遂茂： 舒展茂盛。
瘁瘠： 劳苦、瘦瘠。
群居不倚： 与众竹长在一起时不仰仗依靠。
独立不惧： 独处孤立时不觉得畏惧。
“与可”二句： 文与可对于你竹君，真可以说完全掌握你的性情而充分了解你的个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