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一哆嗦,差一点这样说:“质量嘛,挺好吧,可以吧,过得去吧,生产柴油机20多年了,不是最好也不会很差吧……”就在我想这么模棱两可地回答之时,老孟热情洋溢的脸上开始降温、冷却了,眼看着就将失去最后的信心了,我力挽狂澜,坚定地说:“好,我那万马牌柴油机质量就是好!”
“行了,既然你对你那万马牌那么有信心,我们明年的计划全部用你们的万马牌了!写两万吧,每月发两千台,货款我马上办电汇过去。”要知道,两万台是我们内燃机厂一年的生产量啊!
我乘势进军,餐桌上,我向周围同桌吃饭的人推销;客房里,我向同房间的人推销。说来也巧,住我同一个房间的人正好是我来河北催款要找的那家农机公司的经理。我这种穷追不舍、忘我工作的精神把这家农机公司的经理感动得赞叹不已,那经理信誓旦旦:“小邰,你厂里那20万货款,这次我要以最快、最令你满意的形式——办银行汇票给你,而且还要订你200台柴油机。”
订货会的最后一天,我吃过晚饭,在房间里小憩,眼皮像挂上了秤砣,一个劲儿往下垂。我咬牙坚持着,不让自己睡着,我要等一会儿,估计客户们都回房间了,再做一次轮番轰炸。我把反反复复地登门走访客户比作战场上出动轰炸机对敌方阵地进行狂轰滥炸。我雄心勃勃,要不惜一切代价用自己的两条腿,一张嘴让来自全国各地的客户都知道我的万马牌柴油机,而且要让他们记牢,争取有一天铺天盖地凡有柴油机的地方都有万马牌!我迷迷糊糊、昏昏欲睡,有人敲门,我竟然没有感觉到。电话铃响了,我一跃而起,用双手抱起电话,再也没有比这更使我兴奋的了。“喂,是,我是邰勇夫。我是本次订货会的‘共军’——供方代表。我们的产品是万马牌柴油机,欢迎您……”对方的电话放下了,敲门声复又响起。我急忙拉开门,手里拿好产品宣传单,在门旁恭候。敲门的人进来了,我彬彬有礼:“请进,我们是万马牌内燃机厂,为您提供万马牌……”
进来的人是梁文!梁文今天穿的是眼下正时兴的超短裙,头上襻着个蓝色的发卡,黑亮的眸子闪着热情的光彩。她见我已经成了推销迷了,逢人便推销,忍俊不禁,露出一对那么漂亮的酒窝。
“我是梁文啊!”
我这才如梦方醒:“噢,是梁文,真对不起,我还以为是客户呢!”
梁文充满敬佩地注视着我,说:“你也该休息休息,不能老是推销啊!”
我把手上的宣传单和合同纸往床上一丢,说:“那么今天晚上休息,走,梁小姐,我请你出去喝咖啡。”
这些天,梁文一旦有空,就在会务组的一楼给我打电话,问房间里有没有其他人。我说有,她就邀我下来出去散散步;如果房间里没有别的人,她就从一楼乘电梯跑上十三楼和我聊天,谈人生、谈爱情,我们都觉得挺愉快。这会儿我们下楼,电梯人多,梁文建议:“我们走楼梯吧?”我欣然同意。梁文走里侧,我走外侧,每次在拐角处,梁文都停下来,等我绕过来同时下楼。我挺随意地问:“小梁,男朋友做什么?”问过之后,挺后悔,觉得不该这样问人家,太冒昧,凭什么要问人家男朋友呢?但梁文没有介意,也很随便地告诉我:“分配在报社了。和我同岁,生日比我小,没有什么阅历,仍像个孩子。”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梁文停下来,吃惊地瞪着我,“怎么?你还盼我结婚那?”
我解释说:“我的意思是等您举行婚礼的时候,一定给我发个请帖来,我要送上一份厚礼,好感谢您对我、对我们内燃机厂的支持。”
“那倒不必,能听您讲故事就够了,今天还讲,好吧?”
我想了想说:“好!”
“不是编的吧?”
“是真的,故事的主人公就住在我父母家的楼上,是位老教授,浙江峡石人,是30年代的大诗人徐志摩的表弟。”
“太好了,徐志摩的表弟,我特喜欢读徐志摩的诗!”梁文轻轻地朗诵起徐志摩的诗:“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轻轻地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我们走进酒吧,服务生送来两杯咖啡,在柔柔的灯光下,伴着音乐我娓娓地讲述着:“那是一个遥远的春天,当田野里飞出第一对美丽的蝴蝶,爱,像一颗强有力的种子,在他的心田里萌动了,他想能够像表哥徐志摩那般风流倜傥、英俊飘逸、仕女如云。16岁,父母做主,给他娶了个大他两岁的富商之女,洞房花烛夜,他心旌摇荡,揭去妻子头上的红盖头,他大失所望,这哪里是他渴望的颜如玉啊!悲愤之极,他出走了。50年代,他在北京一所大学任教,他深深地爱上了一位仅听过他一次大课的女大学生。女大学生对他也颇有好感。但他们之间仅限于目光传情,从来也没有在一起说过话。有一次,天赐良机,周末在大礼堂看电影时,两个人对号入座,竟然对到相邻的两个座位上。他心慌意乱,既有抵制不住的喜悦,更有不敢越雷池半步的胆怯。他感觉着,女大学生的身体在向他这一边倾斜。他窥视到女大学那美丽的手安然地放在靠近他的扶手上,离他那么近,似乎是等待着什么。那是露天剧场,晚风习习吹来。送来那么迷人的芳香。噢!这习习晚风是从女大学生美丽的面庞上吹拂过来的呀!他轻轻的有点儿贪婪地呼吸着,似乎醉了。他的心狂跳着,他左手试探着……终于有了一个大胆的举动,把手也轻轻地放在了扶手上。两只手距离那么近,大概只有一毫米吧。”
梁文“哧哧”地笑,说:“你亲眼看见了?”
我第一次在女孩面前调侃:“可惜,那时候我还不存在。不过,可以想象。”
梁文催促道:“接着讲。”
“反正再一次冒险,再一次试探,只要越过那一毫米,肯定会牢牢地抓住那只美丽的小手,因为那小手没有一点退却的意思,实实在在是放在那里鼓励他大胆些,再大胆些……电影结束了,他头脑中一片混乱。周围观众都离开了座位,女大学生有意在座位上停留了一会儿,还红着脸注视了他一眼,走了。他仍呆坐在那里,哪怕他笑一下,问候一句,说声‘你好’。遗憾的是他没有,最后两个人各奔东西……”
梁文笑道:“又是刻骨铭心的爱,是吧?”
我喝了口茶,叹了口气:“老人现在还孑然一身。直到70年代,老人对马王堆发生了兴趣,他参与了马王堆出土医书的整理、考证,对其中的养生方术做了大量的研究。研究结果表明,如果没有天灾人祸,社会环境优良,养生得法,人类的平均寿命应该是300岁。那么当时68岁的他正值人生的鼎盛之年,还应该热烈地去追求爱、寻找爱。像年轻人那样与情侣在公园的长椅上互相依偎,在柳荫下散步,在沙滩上相互追逐,卿卿我我,耳鬓厮磨。于是,他刊登了一则征婚广告:‘欲求30岁以下,有生育能力的未婚女士为偶。’他收到了来自天南地北的50多封来信,这里面有30多岁的农村妇女,有40多岁的大学老师,有50多岁的机关干部。他谁也没看中,最后他看中了一位来自东北鞍山的22岁的女孩。女孩从照片上看很漂亮、很迷人,正是他少年时代所渴望的颜如玉!女孩在应征信上说:‘我愿意把我少女的纯情无私地献给您!’他感动了,给女孩回了信并寄去了路费。不久,女孩来了,他们结婚了。女孩在桌子上的玻璃板下边用硬币排成了‘忠诚’,少年的血在老人的身上复苏了,他充满了活力,找政协帮忙,要了套住房,给女孩安排了工作。女孩在他的怀里撒娇的时候,他向女孩提出了一个请求:‘我们生个孩子吧!’女孩说:‘可以,你要把你全部的积蓄都给我……’老人震惊了,与女孩分居了。不久,女孩领来了一个称作表哥的男人,他被取而代之,被赶出家门。老人可怜巴巴的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在街上徘徊,常常靠在电线杆上一个人苦思冥想,最后发出了这样一句人生感叹:‘爱情可遇不可求啊!’”
梁文眼里已经泪光闪闪了:“这老人怪不幸的!”
我喝了口咖啡,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呢?命运对有些人就是这样不公平。”
“你信命吗?”梁文又专注地盯着我,桌子下边的腿挪了一下,正触在我的腿上。时值炎热的夏天,梁文穿短裙,我穿短裤,两条接触到一块的腿都是裸着的。我想躲开,但又不情愿。我偷窥了一眼她那双凝脂般美丽动人的腿,感觉到了一阵温柔。我突然转变了话题:“梁小姐,您说,中国老一辈妇女的传统美德还要不要继承?尤其是像您这样受过高等教育的。”
她想了想,桌子下边的腿挪开了,但很快又贴上了,而且贴得更紧了,我感觉到她腿上出了汗、湿漉漉的。她说:“我觉得,女人终归是女人,服侍丈夫,生养孩子,这是女人的天职!”
我恋恋地、轻轻地挪开了腿,心里有一种难言的苦痛。我发现她那双眼睛温情似水,她梦呓般地低语着:“我真希望与一位比我大的、成熟的男人相濡以沫,哪怕他有老婆、有孩子,我只愿意听他讲故事,听一生,听一世……”
我慌了,紧张地说:“小梁,我……我并不成熟啊,完全是个十足的孩子,只是对未来充满好奇,是好奇心引导我人生。”
她久久地直视着我,说:“这样的人生才有意思。”
那一晚,我失眠了。我有些内窘,我检讨自己是否越轨,我不能忘记自己是有妻室、有女儿的男人,而且女儿那样可爱。第二天梁文再上楼来与我聊天时,我有意将房间的门敞开……
这次订货会,我不仅收回了20万货款,还签到了23000多台柴油机的合同,让内燃机厂365天日夜加班都供不应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