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三三年,原本只是同行间的鱼雁往返,却发展成为一段激烈的爱情:乔治·桑(George Sand)和阿尔弗莱·德·缪塞(Alfred de Musset)成了传奇的“威尼斯爱情剧”的主角。
乔治·桑原名阿曼婷·奥罗尔–露西儿·杜邦(Amantine Aurore-Lucile Dupin),嫁给杜德翁(Dudevant)男爵,婚后八年便离开丈夫,住在巴黎。这位成功的小说家和积极的女权主义者和一群知名的艺术家往来,其中有些曾是她的情人。她习惯身着男装,大量抽烟斗、雪茄或香烟。她的文学创作精力和她的烟瘾一样传奇。“很小的时候,无所事事对我来说便是最苦的重担,”她在自己的传记《我的一生》中写道。在她认识比她小六岁的缪塞时,她已经出版三本小说了。
缪塞这位书写人间悲苦的浪漫派诗人,是个受到女性娇宠的年轻花花公子,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他出色的文学才华受人认可,但一些批评家抨击他缺乏原创性,指摘他的许多诗带有过多拜伦爵士的影子。拜伦这时可谓欧洲诗人典范,这位三十六岁死于希腊米索隆奇(Missolunghi)、想参与该地希腊人反抗土耳其人自由之战的诗人,在欧洲文学界引起偌大震撼。不管在外表的魅力及文学气质上,法国评论家在缪塞和拜伦身上见到显著的雷同之处,却也没袖手旁观年轻的缪塞有段时间挪用英国这位浪漫派诗人风格的事。
在一次知名的《双世界评论》发行人在一间巴黎高级餐馆为其员工,缪塞亦是其中之一,举办的中餐会上,在场有许多男士,却只有一名女子。主人要缪塞领她入座,并提到她的名字:乔治·桑。缪塞出于礼貌地恭维她的小说《安蒂亚娜》(Indiana),而她则称赞他演出成功的喜剧《喜怒无常的玛丽安》。餐会后,两人各自离去。
乔治·桑的新小说《蕾莉雅》(Lélia)由于大胆的爱情幻想,很快成为巴黎人谈论的对象,也是缪塞和她进一步发展关系的起点。他写信给女作家,这回诚实地赞誉她的新书,并以开玩笑的方式要求要私下拜访她:
如果您没其他事,或想做点蠢事(我可是相当有礼!),您倒是可以留我(把我当个同事,不用负什么后果和义务,当然也不会有嫉妒和勉强)一个钟头或一晚,那我倒是乐于和我亲爱的乔治·桑先生打交道,从现在起是个才华洋溢的男子,而不是某个写书的女士。如果我当面这样对您说,还望您海涵。我没理由对您说谎。
由衷祝福
缪塞
女作家虽然同意,但还有所保留。反之,她在一个敏感的分析中,比较缪塞诗中和她小说《蕾莉雅》里的人物。
“我今天感到骄傲,写下了您读过,并让您思索一会的一些句子,”她在一八三三年六月二十四日给他的信中写道。“那跟您作品中出没的才气无关。您的创作自有另一份不同于我的美。里面所体现的激情会和意志吻合。读者可以期望这点。等到他们震慑于那伟大的想法时,便会逐渐开始理解,并膜拜那被您披上法衣的想法。我的人物比较可以捉摸、贴近现实,摆脱了平凡与悲惨的岁月……就算我有幸见您,我也不敢邀您来我这里。我仍深恐我的拘谨会吓着您,让您感到乏味。不过,要是您那天觉得生活沉重,受够了忙碌的日子,想来寒舍,您会受到诚挚的欢迎。”
缪塞可以拜访乔治·桑,也爱上了她。这桩爱情显得复杂,有太多冲突的材料。缪塞不仅视乔治·桑为情人,也爱她散发出来的母性特质,同时又像好友。乔治·桑也不遑多让,不但把这位天资聪慧的诗人视为情人,也当成一位年轻气盛的同志。
为了避开朋友与熟人可能的议论,他们决定暂时离开巴黎一段日子,一起到意大利旅行。他们选择去威尼斯。一八三三年十二月十二日,他们动身出发,从里昂到亚维农(Avignon),沿着隆河(Rh?ne)而下,同行的还有作家司汤达,接着经过波隆纳和费拉拉,抵达水都。一八三四年一月一日,他们以缪塞先生和杜德翁先生之名下榻丹尼艾里(Danieli)饭店。他们住进这个高级饭店一角一间华丽的房间,有着美丽的景观,可以眺望圭德卡岛、圣乔治岛、安康圣母教堂(Santa Maria della Salute)与丽都岛。
缪塞在巴黎便已知道他的爱人就算有其他分心的事务,还是能够十分专心写作。“我整天都在工作,”他告诉一位朋友。“我晚上写了十段诗,喝了一瓶烈酒。她喝了一升的牛奶,完成了半本书。”
年轻的诗人和乔治·桑在威尼斯亦是如此;没写作,她就受不了。就算染上痢疾,她也几乎不中断写作。缪塞尽心照顾着她,直到她稍微恢复健康。但一当这位女作家再度坚持要完成平常的写作额度时,热恋中的缪塞深感失望,骂她冷血。不过她依然故我,不能自拔,缪塞只好靠酗酒和召妓来自我安慰。最后,他重病缠身,发着高烧,胡言乱语。
乔治·桑赶紧求正等着她新书的出版商法兰斯瓦·布洛兹(Fran?ois Buloz)耐心等候,并请他汇钱。一八三四年二月四日,她写信给巴黎的他:“五天前,我们俩同时病了。我腹泻不止,十分难受。我还未完全康复,却得打起一点精神照顾阿尔弗莱,他感染伤寒,一下便恶化,今天十分难受,医生也束手无策……在这节骨眼上,我怎么还能创作?我只知道我们只剩六百法郎,真是雪上加霜,还要支付药局、医生与护理的高额开销,加上我们又住在一间十分昂贵的饭店。我们本想离开,搬到民宅去,但阿尔弗莱现在无法移动,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可能还要等上四周……”
最后,看来缪塞似乎会康复,但这位女作家找来的那位“年轻出色的医生”又令虚弱的缪塞再次生病——这回的毛病可是嫉妒。因为这名威尼斯医生彼特罗·帕杰罗(Pietro Pagello)不只忙于照顾生病的诗人,还更关注他的女伴,以致缪塞的病情再度恶化。等他最后恢复神智后,他动身回到巴黎,感到失望抑郁。
女作家先让他离开,和年轻医生交往。一八三四年二月,在她选择他之前,她写了一封长信给他,里面有许多值得深思的问题:
我们生在不同的国家,想法不同,语言也异,但我们的心是否至少相同?……你热切的目光、热情的拥抱和大胆的欲求,既让我着迷,又令我害怕。我既无法分享你的激情,也无法抗拒。我们那里,爱的方式不同,在你身旁,我仿佛一尊苍白的雕像。看着你,我感到吃惊、渴望,却又不安。
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爱我。我大概永远无法得知……你会保护我,还是控制我?……或许你从小便深信女人没有灵魂。但你知道吗,她们可能真的有灵魂?……
我们就先这样,你不用学我的语言,而我也不用在你的语言中找寻表达我的疑虑与惧意的字眼。我不想知道你的生活,也不想知道别人怎么看你。我不想知道你的名字,在我面前,把你的灵魂藏起来,好让我永远相信它的美丽。
给想不通的帕杰罗
乔治·桑和彼特罗·帕杰罗成了情侣。一八三四年二月底,她住进他家。两个月内,她写完小说《雅克》(Jacques),而之前,她已完成小说《里昂·里昂尼》(Leone Leonie)、《安得烈》(André)及第一批的《旅人信简》。
尽管女作家觉得帕杰罗爱她,自己也以不同的方式爱着他,却仍惦记着她的诗人情人缪塞。在他离开后不久,她写了封信给他,结尾写道:“别了,别了,我的天使,别了,我的小鸟,你可怜的老乔治一直爱着你。”
缪塞在日内瓦回她的信:“我的乔治,我依然温柔地爱着你;才四天,我们之间就隔了三百里路,在这种距离中,再也没有任何刻骨铭心的激情与难以自制。我爱你,我知道你找到一个你爱的男人,这样我就放心了。在我写信给你之际,泪水汩汩流过双手,但却是我最甜美珍贵的泪水……后人会传颂我们的名字,就像那些别人同时提到的永恒恋人,如罗密欧与朱丽叶,爱洛依丝(Héloise)和阿贝拉(Abaelard)。他们绝不会被单独提到……”
八月时,乔治·桑和帕杰罗回到巴黎,很快便与缪塞和好,但不久后,又有新的感情争执与分离。在绝望之际,乔治·桑剪掉她浓密的长发,寄给缪塞,表示她的悲痛与爱情。作家好友圣博夫(Sainte-Beuve)最后小心建议她,结束和这两位伴侣折磨人甚至导致她无法写作的关系。她找了必须照顾生病的母亲这个理由,回到她家族在诺昂(Nohant)的庄园,她的两个孩子在那受到照料,并接受教育。在她给缪塞的《旅人信简》中,她描述自己在威尼斯的经历,同时在面对批评家时,试图为自己的行为与文学作品辩解。乔治·桑一八七六年六月去世,享年七十二岁。
阿尔弗莱·德·缪塞在一八五七年五月一日的晚上过世,享年四十七岁,诗人一生毫不妥协、激情昂扬,到头来却精疲力竭。他葬于佩赫拉榭(Père-Lachaise)墓园,就在贾柯莫·罗西尼(Giacomo Rossini)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