昶鹤营内。两个十几年未见的人,面对面僵直着。面上混杂着复杂不可明说的表情,室内空气凝结着,静默,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无名面上的面具没有任何表情,一道凌厉的眼光从缝隙中透露出来,直直地盯着师弟昶鹤,仙人谷的谷主。
“师兄,这些年你过得好么?”昶鹤似未察觉到无名凌厉的眼神。他语气温和地问候他这些年过得怎样。
“很好。”无名只冷冷道。“承蒙挂念!”他的声音很冷,对昶鹤的关心不以为然。
“那就好,你过得好就好。”昶鹤幽幽然小声呢喃了句,心里有话想说而又不敢说,有些遮遮掩掩,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直视无名的目光,躲闪着,时间一分一秒难耐,终于,他启口:“那么师妹岩儿呢?”
无名靠前一步,离昶鹤只有半步之遥,他直直地盯着他,鼻息中透出一点冷哼,语气急促“她现在很好。”听罢,昶鹤眼里忽的一亮。她很好,十年毫无音讯,而今,知道她很好,他悬了十年的心可以放下了。“她跟你一起来这里了么?”昶鹤的语气里透出兴奋,不由地朝门口望去,期盼着她忽然跨门而入的惊喜,然,无名一句冷冰冰“哼!想不到直到现在你还忘不了她!”冷嘲热讽,瞬间将他的热切浇灭。
昶鹤面上有些疲软,精神不振。往事的回忆又勾了起来,师父说过,无情无爱才能一心潜入医学,才能达到医学的最高情境。当初,是自己为了仙人谷谷主之位,抛弃了岩儿。而今,现在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再问起她呢?师兄无名恋医成痴,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无名冷冷的声音响起,“不要再说她了。一说起她,我就头疼。”说着,他的手搭在了头上,似乎真的头疼,他将昶鹤推到方桌旁,坐下,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昶鹤从记忆里挣扎着逃脱出来,看着无名,淡淡地说:“自然是为了你。”
“呵~”无名不信,讥讽道:“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凤鸣】?”一句话,似有把万事看透的决绝与冷意。
“师兄,你就不能放弃【凤鸣】么?”昶鹤的语调有些急促,抓住了无名的手,情真意切。
“放弃?!怎么可能!我马上就要成功了!绝对不会放弃!”无名甩开他的手,眼里放出灼灼的光,欣喜若狂的光。那个小家伙,苏然已经知道血的鲜美了,只要有血腥,他就会想要嗜血,马上,他就会完完全全变化,变成嗜血的魔鬼、救人的神仙!只差这最后一步,只要他吞下【凤鸣】,将【凤鸣】完全融入自己体内,与之合二为一,他就将百毒不侵,就将脱离人之生老病死的常道。长生不老,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之痴迷,【凤鸣】、只有【凤鸣】能做到!
“师兄,不要妄想了!根本不会成功的!”昶鹤腾地站起来,语气激烈,道。
“哼!这些年,我试了那么多次,这一次,而今,苏然身上出现了所有的变化,都和书中记载地完全吻合,遇月则变,嗜血,现在他只需服下【凤鸣】,这个世界从此就多了一种比人类更优秀的物种~”无名解释道,描画着他的蓝图。
昶鹤听着无名激昂地长篇大论,面上闪过一丝遗憾,如果师兄没有痴迷【凤鸣】,误入歧途,以他的天分,成就一定在自己之上,仙人谷谷主也轮不到自己来坐,岩儿也就不会离自己而去——“昶鹤,你是来祝贺我的吧?苏然是【凤鸣】选中的最佳人选!”无名的话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昶鹤拿起桌上的茶壶,一面往无名面前的茶杯里倒茶,一面问他:“师兄,当年你协助师父一起研制【凤鸣】,你可知后来师父他为什么停止了研究,并且禁止所有人再研究下去?”无名的注意力陷入了他的问题里,趁他不注意,昶鹤左手小拇指迅疾地抖落出一些细小的粉末,落入无名面前的杯里。
“哼,师父他是个胆小鬼,不过是在山上发现了几具童子的尸体,他怕遭到天谴,所以才会突然叫停所有的研究。”无名至今坚信当年师父叫停并将【凤鸣】列入禁药的原因是怕遭天谴。
“不是这样的。”昶鹤将茶递了过去,说了这些话,无名早已渴极,难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放下杯,瞪着昶鹤,大声反驳道:“不是这样,怎么不是这样?”
“你可有注意到那些尸体?”昶鹤又倒了一杯茶。茶香飘远,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味道,似有让人宁心聚神的功效。
无名渐渐陷入回忆之中,那些小童子的尸体,的确很奇怪,死状极其恐怖,瞪圆的惊恐的眼睛,似是看到了什么骇人的怪物。面色惨白,一丝血迹未寻。脖颈中有两个深深的血窟窿,这就是童子的致命伤,他们是血尽而亡。无名端起茶杯,细品,抬起头来,看着昶鹤,说:“那些小童是血尽而亡。”
“没错。血尽而亡。”昶鹤接着他的话,又问:“你又可知是谁人所为?”
“这个……”无名凝思,血窟窿,血尽,只有兽才能做出这样的行为,致人死命,可仙人谷一向有在山外定期放置食物,兽又怎么会跑上山来,伤人性命呢?这样厉害的伤人的兽会是什么样子!没有人见过。无名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猜测着臆想:“恐怖是什么兽吧?”看着昶鹤,眼神已不如最初的凌厉,静待着昶鹤的回答。
昶鹤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饶有深意地说道:“是兽也不是兽。”无名惊愕。他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兽?非兽?到底是什么东西。无名面具下的眉皱到了一起,凝重,纠结。
昶鹤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床前,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一本古书,书皮起了卷,上面落的灰尘尽管昶鹤已不知清扫了多少遍,依稀可见灰尘的影子。这本书显然已是年代久远,不知流传了多少年,而今,转到昶鹤手中,已是老年暮暮,老朽不已。“师兄——这是仙人谷密室里珍藏的书,你看过便知那血窟窿究竟是谁留下的。”昶鹤将书递了过去,面色凝重地看着无名。仙人谷密室里的书,只有谷主可见,这是规矩,无名伸出手,慎重地接过来。
竹林深处。小风浮动。一个深紫背影,娇小的女子的背影,暗藏在竹林之中,随风轻轻摆动层层绿色的竹叶,将这股深紫更显得神秘。一阵急促的脚步渐近,在距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来了。”身后一阵有些恼怒的声音从后响起。是暄王,他来了。
深紫女子转过身来,目光冷冷地看着他,这个三年未曾谋面的男子,恐怕他早已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是你?”暄王眼里闪过一丝惊异,居然是她!一句告辞的话没有失踪了三年的她竟然以这种方式回来了。他轻声反诘了句“李恩娜——”他清晰地吐露出她的名字,尽管她的容颜早已在他脑海里模糊不清,他却没有忘记这个名字。
“没想到你竟然还记得我!”恩娜语气冷冷,嘴角牵起一抹邪笑。
“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暄王漠然地看了她一眼,语气里不带任何感情,他对她从来就未曾有过半点感情,她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别样的海族女子,没错,这个女人身上有很多奇特的异能,而对他来说,他对此并不感兴趣,当初和她在一起,只不过是因为她有一颗神奇的夜明珠,能够预知未来,奇特的夜明珠。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恩娜反诘道,向前一步,深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他,含有怒意。
“哼!”暄王鼻息里发出一声冷哼,看着凑过来的恩娜绝美、没有任何瑕疵的脸,毫无兴致,转过头去,“你传信叫我来这个地方就是要跟我说这些话么?”决绝、冷森。
“难道三年没见,你还是不能原谅我么?”她的声音有些温度,炙热,隐忍着。
“原谅?”暄王冷哼,“原谅你什么,我从未怪过你。”他说着,转过身去,“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他的心上如端了一锅热蚂蚁,匈奴大败,定要求和,战事已不足患,然苏琳卡那个女人刚刚的眼泪究竟为何而流?他牵挂着她的异样。且月满之夜即在明日,他不想再面对那样的苏然,昶鹤仙人来了,但愿他会有办法。
“难道你就这么在乎那个女人么!”恩娜的声音隐含了七分醋意,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暄王没有搭理她,向前迈了步子,到这里来见她这个疯女人根本就是个错误。“如果你现在走,你一定会后悔一辈子!”恩娜的声音里醋意全消,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弥散开去,恩娜的话?她竟然会这么说?后悔一辈子?背后突然亮起一道亮白炫目的光,那是夜明珠发出的光,天边的新月刚刚露出一个尖牙,它竟然就能发出这样的光芒,果然不是寻常之物。暄王的脚步停了下来,驻在原地,那道光,他感应到了。
“如果你走了,夜明珠里所现的情景都将变成现实!”恩娜神秘的声音响起,眼里凸显迷雾,似有十足把握。
暄王转过身来,夜明珠里所示的情形令他惊愕不已,那颗夜明珠预知未来的能力,他是见过的,三年前,他见识过那颗夜明珠的威力。
暄王两眼怔怔地盯着夜明珠内的情境,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周身爬过一丝胆颤心寒,满城的尸体、血流成河,而造成这一切的竟然是苏然,三岁的苏然,他深紫的眸子闪动着邪恶,飘飞在高处,冷眼盯着遍地的尸身,他惨白的肤色,在月光下散发出阴森、绝冷。他露出来的长长的獠牙,闪着银光,对准了昏迷的苏琳卡……
“这个……”暄王惊呼出声,那一幕,竟然如此残忍,这个,怎么会?结局会变成这样么!不!绝不可能!苏然不会变成这样,苏琳卡她也不会死!“不会是这样的!绝不可能!”他的语气变得急促。
“瑞,你是见过它的魔力的。”恩娜的声音里透着让人难以捉摸的语调,她的嘴角抹过一丝狡黠。
“这是什么——”暄王瞪大双眼,紧紧盯着夜明珠里的情境,那是,那竟然是自己在巴厘岛度假的画面,旁边那个在沙滩上晒太阳、穿着三点比基尼的女子是谁?他语气急急地问。那段日子的记忆,他已经全部被夜明珠抽走了。是夜明珠的魔力,将他和恩娜带到了几千年后,他在那里遇见了一个叫做苏琳卡的孤女,他在那里,爱上了那个叫做苏琳卡的女人,那是他第一次爱上一个女人,爱上一个21世纪独立的新女性。而今,那段记忆,他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没什么,没什么。”恩娜连忙将夜明珠收了起来,神色闪过一丝慌张。遮遮掩掩道。
暄王脸上闪过一抹惊异,狐疑,打量着神色慌张的恩娜,“如果夜明珠里所示是真的,那我们现在能做些什么?”他问,眼神坚定地盯着恩娜。那些画面,在一个海岛上的画面,勾起了他星点的回忆。
恩娜脸上邪起一抹邪笑……
夜色朦胧。冷风起。
昶鹤营内。一个俊美的男子的脸静静地沐浴着月色,他安详地躺在床上,静静地睡着,均匀的鼻息,一呼一吸,似有幽兰吐出。昶鹤站在床边,静静地、眼里灼灼,盯着他俊美的脸颊,仔细打量着他,他的眉眼、他的唇……“师兄,对不起——”他呢喃着细语,眼里闪着晶莹。
夜深。人静。
苏然的眸子渐渐变成深紫,深到不能再深,由深紫变成近似深红,小小的獠牙沐浴着清冷的月色露出尖尖的两个小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