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突然来了一位和尚,年近七旬,慈眉善目。贺雄华吩咐上茶,和尚却吩咐摆棋。当下就厮杀起来。半日时光,老和尚连赢五盘。贺雄华将棋谱拱手送上,老和尚接过棋谱,二话不说就丢进正在煮茶的火堂中。贺雄华又惊又急,来不及抢,棋谱已化成一堆灰烬。
“阿弥陀佛!”老和尚说,这棋谱的作者棋子是他的师父。师父是一位棋痴,长年研棋,却棋迷心窍,最终神经错乱。这本棋谱是他在半是清醒半是糊涂时所撰。
“贺施主穷尽一生,苦研残棋,终非善事!”老和尚双手合十道,“罪过,罪过!”
——《残棋》扁鹊之死
扁鹊云游列国行医,来到赵国边境的崆蒙山,他上山给师傅扫墓。
秦国的使者在这个时候来到了赵国,找到扁鹊,说秦武王身患恶疾,经太医令巫沉多日的调治,病情未见好转。太后心急如焚,派出六路使者分头到燕国、韩国、楚国、齐国、魏国和赵国寻找名医扁鹊。
其时,天已黑。扁鹊对秦国使者说:“病情一刻也不能耽搁,我们连夜赶路吧!”于是,扁鹊坐上使者的马车,一路加急朝秦都咸阳赶去。半途,跑死了一匹马,使者拿出银两买了一匹马继续赶路。此马是一匹烈马,一加鞭,突然狂跑,扁鹊从马车上掉了下来,磕掉了一颗门牙,有血从他的口中流了出来。扁鹊一声未吭,取药将血止住,爬上马车,吩咐继续赶路。
经过七昼夜的长途跋涉,扁鹊来到咸阳。他没作片刻的休息,就入宫为武王看病。武王的病情已有所加重,总在昏睡之中。太后已有挑选新国君的打算,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
扁鹊对太后说:“大王只是处理朝政过度劳累而引发的体衰,开五剂药调治数日便可告愈。”接着扁鹊提出辞行。太后极力挽留说:“先生请在宫中歇息,等大王病愈再走吧!”扁鹊就留在驿馆里撰写《外经》。
武王服了一剂药后,病情有了好转。但是,服了第二剂药后,形势急剧变化。武王不仅病情加重,而且变得有些神志不清。
太后下令暂停服药,找来太医令巫沉,取出扁鹊所开的药让巫沉验方。巫沉说:“此方中有两种含有毒性的药。扁鹊号称名医,医术甚高,理应知道此两味药对体弱者忌用,但他反其道而行之,下臣怀疑扁鹊是否受六国指使,借行医之机向大王暗下毒手?”
太后怒,下令先将扁鹊关进狱中,听候处置。
扁鹊在狱中反复揣摩他开给武王的药方。方中的每一味药,他都仔细推敲过,所用剂量也适量。那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扁鹊苦思多日,也没弄明白,他到底错在哪里。
是太医令巫沉做了手脚。太医令巫沉竟敢在药中加入有毒有副作用的药,这是扁鹊怎么也想不到的。
扁鹊被请入宫中为武王治病,巫沉对此嫉恨万分,他觉得他作为太医令的威望受到了最严峻的挑战,弄不好,他还会被武王罢免官职。妒火中烧的巫沉借助太医令的身份作掩护来到药房将有毒有副作用的药加进了第二剂方中,他用阴谋诡计把扁鹊逼上了一条不归路。
扁鹊被投进狱中的第四日,巫沉带着几名随从来到狱中。巫沉对扁鹊的遭遇表示了一番同情,他阴阴一笑对扁鹊说:“大王的病情已有好转,但余怒未消。他提出让先生写一部医书,写毕即放先生出去。”
扁鹊相信了巫沉的话。他牵挂着列国的病人,他想早日出去为他们治病。于是,在狱中他夜以继日撰写已写了一半的《外经》。
巫沉在暗中窃笑:《外经》到手,就占为己有,以此重新提高自己的医技。
《外经》写了过半的时候,换了一名狱卒。扁鹊曾为他治过病。狱卒与巫沉的手下有来往,知道巫沉的企图。他把真相告诉扁鹊。扁鹊悲愤难名,将《外经》草稿一把火烧了。
巫沉大怒,他再次向太后进谗,以搜集扁鹊谋害大王的证据为名,带着一班士兵对扁鹊进行了严刑拷打。
证据自然是搜集不到的。巫沉不断使用暴力威逼扁鹊重新撰写《外经》,遭到了扁鹊的严词拒绝。
一个月后,扁鹊被巫沉折磨得不成人样。太后担心把扁鹊弄死在狱中会使天下医者寒心,就派狱卒在夜里把扁鹊从牢中抬出,用马车拉到郊外,弃在路边。
那名狱卒冒死把扁鹊接回家中安顿好。很快,扁鹊的弟子顾名知道了师傅的遭遇,他从赵国赶来把师傅接走。
顾名悉心照顾师傅,但是,扁鹊的伤情却日甚一日。顾名给师傅开了很多药服了,亦未见效。这一日,扁鹊服了药后,神志稍微清醒了一些,无计可施的顾名让师傅自己给自己把脉施药。
扁鹊却摇了头,说:“为师这病已错过医治时机,现已无药可施!”
顾名不相信,知道是师傅在说胡话。他仍搜寻各种药给师傅服用,但扁鹊的病情却一天重过一天。
次年,清明节前一天下了一场百年未遇的大雨。雨中,一代名医扁鹊去世了。临死之前,顾名痛哭失声。扁鹊却说:你无须难过。自古良将战死沙场,良医为病者耗尽心血。为师面对这种归宿当无怨无悔。
料理完师傅的后事,顾名心头多了一个疑团:师傅身为名医,医尽天下疑难杂症,最终自己病了,却无药可施,这是因为什么?
顾名解不开心头的疑问,于是弃医隐居崆蒙山,以田耕为生。
典当翠罗裙
朔风狂舞,路上布满了落雪,寒意刻骨锥心。城北芙蓉溪畔的张窈窕在草庐被冻得瑟瑟发抖。
从芙蓉溪畔通往城北布衣当铺的路不长,但张窈窕却走了很久。雪花落在她清丽的脸上,有一种圣洁的美感。只是风太猛烈,她单薄的身子像柳叶一样随时会被寒风刮走,令人揪心。
张窈窕是在广德二年从都城长安来到成都的。她仿效诗圣杜甫在芙蓉溪畔结庐习诗。在长安城,张窈窕本有婚约。任太常博士的父亲把她许配给了中书舍人杨汝之子。18岁的张窈窕志向在诗,吟诗无数的她成了一位早熟的女孩。她内心的空灵和对某种信念的顽强追求是无数同龄女孩无法相比拟的。张窈窕对父亲一手策划的婚约进行了预测:嫁入朱门,她将在庭院深深中相夫教子,豪门门千重,她再难呼吸到一口新鲜的空气,朱帘卷几番,她可能会在窒息中死去。
父亲以绝对的权威否决张窈窕悔婚的主张,张窈窕以决裂亲情的方式作了对抗。从长安城孤身一人来到成都。
芙蓉溪畔的芙蓉花开花谢,在草庐栖身两载,张窈窕把来时所带的银两全花完了。芙蓉溪畔后还有一片野生的红苕地,张窈窕扛着从邻居那儿借来的锄头上山挖红苕充饥。汗水打湿了她乌黑而纤长的秀发,白嫩的手掌心磨出了血泡,她仅挖到两条手指般粗细的红苕。
饥饿在一天天地威胁着张窈窕,一顿饭她仅吃一根手指般粗的红苕,但写诗吟诗却又能使她常常忘掉饥饿的威胁。在写诗和读书的愉悦中,张窈窕曾近乎天真地想:在这样的状态中被饿死,也是一种幸福!
后山的红苕是有限的,再挖出手指般大的红苕也已经成为一种奢望了。张窈窕上山采摘野葛菜充饥。那是一种苦涩无比的野菜,咬一口苦得眼泪都会出来。为了赶走饥饿的威胁,为了能活着写诗和读诗,再苦的野菜张窈窕也把其当成粮食来吃。
入秋以后,山野草木枯萎,后山已无情地封锁了张窈窕进山觅食的山径。张窈窕不得不来到城北的布衣当铺,把一件青布花衣当了二两银子。
典衣度日从这年秋天开始成了张窈窕人生履历中最为感人也最令人伤感的内容。时令一入秋季,张窈窕就不得不来到布衣当铺,典当一两件衣服,再买来粮食,以度过漫长的秋冬两季。典当的衣服自然没有能力再赎回来。能典当的衣服也愈来愈少了。
在又一个暮秋时节,张窈窕将最后一件能典当的衣服找出来准备前往布衣当铺时,一位年过四旬的中年男人在十多名随从的陪伴下来到了草庐。
中年男人是剑南节度使严武。这位写诗也崇敬诗人的地方行政长官以友谊的方式周济了贫穷的杜甫,他决定以爱情的方式来周济年轻的女诗人张窈窕。他读了张窈窕在饥饿状态下创作的《上成都从事》一诗后,慕名来到草庐,要纳张窈窕为妾氏。
遭受饥饿和贫困双重威胁的张窈窕在面对选择诗歌和选择爱情的原则问题时,表现出了其血性和个性。她异常果断地拒绝了严武:“我志趣在诗,为诗而逃婚,为诗而弃家,哪有嫁作人妇的打算?”
“穷且勉志,真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严武面对张窈窕的拒绝,内心感到非常的失望,但他仍以一位地方行政长者的胸襟评价了张窈窕的志向和选择。
严武带来的东西被张窈窕悉数拒回。
次年春天,芙蓉溪春阳遍照,谢过的芙蓉花重新绽放新花,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张窈窕在溪畔的砚台石上吟读一首新创作的叙事诗时,两名公差来到了草庐。他们恭敬地递上一个包裹,说是奉剑南度使节严武严大人之命送来。
张窈窕冷冷地说:“我不会收!请你拿回去交回严大人!”
“使不得!”两位公差说:“如果你不收,回去严大人会重重处罚我们的。”两位公差说完转身急急回去复命去了。
张窈窕打开包裹,是一件翠罗裙,绿蓝相间,丝绸布料制成,裙襟处绣上了张窈窕所作的《上成都从事》一诗。那一瞬,多年没有流过眼泪的张窈窕不由泪水肆意长流。
前往当铺的张窈窕手里正拿着这件翠罗裙。在漫长而寒冷的冬天,缺少食物的她将会饿死和冻死。已没有衣服可以典当了,她不得不把严武送给她的翠罗裙拿去典当,尽管她心中是痛苦无比的。
翠罗裙典当了五两银子,是当铺伙计陆三主动提出来的。这是历次典衣中当金给的最高的一次。
张窈窕回到草庐,雪天暮色已浓。她没有吃饭,就和衣躺在床上,泪水又一次无声地流了出来。她心中暗想:不经意的哪一天,严武再来草庐,自己将何以面对?
北风似刀一样,从茅屋的缝隙中直插进来。张窈窕躺在茅草铺成的床上,感到寒意的纠缠和迫逼。
就在这时,她听到有人敲门。莫非是严武雪夜来访?张窈窕一个激灵,从床上起来,起身开门,站在门口的是当铺的伙计陆三。
陆三说:“张姑娘,我们老板和严武严大人是多年至交。严大人曾对老板提起赠一件翠罗裙给张窈窕的事。老板傍晚时分回到当铺,看到这件翠罗裙,于是令小的即刻给您送回来。那五两银子就当是老板的一点心意!”
陆三把翠罗裙放到了张窈窕的手中,转身离去。
张窈窕把翠罗裙紧紧地贴在脸上,翠罗裙上沾满了雪花,但她不再感觉到寒冷了。
陈圆圆做了一个梦
昆明的三月,烟雨连绵,平西王府被烟雾笼罩着,有些迷蒙。在空灵而婉约的春夜,陈圆圆做了一个美丽的春梦。梦中的男人是她一直思念着的男人,她和他在梦中纠缠逼迫,在窒息的快感中,陈圆圆忘情地叫喊:我要去扬州!
梦醒后雨仍在下着,陈圆圆这才发觉把她抱在怀里的人是平西王吴三桂,她下意识地推开吴三桂倚在她腰间已有些发胖的身躯。吴三桂似醒非醒地问了一句:“做梦了吧?”
陈圆圆漫不经心地应了地一声。重温梦中的场景,她心中隐隐作痛。梦中的男人叫秦可丰,是扬州城有名的布衣画家。第一次邂逅秦可丰,陈圆圆是秦淮江春楼卖笑也卖身的花魁。王孙公子日掷千金在她身上纵情声色,陈圆圆常在夜中长叹:天妒红颜,上天恩赐我美丽容颜和婀娜的娇躯,却又为何让我倚身于青楼?
心情苦闷的陈圆圆和董小婉、苏小小三人常结伴来到秦淮河畔散心。这一日,三人来到秦淮河畔的归魂庄。只见庄外的杨树下,一个男人正在树下对着一尊石像画画。男人三十出头,穿着一袭淡青色的长衫,儒生装扮,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他的眼睛明亮而洁净,他叫秦可丰,是一位布衣画家。
树下的塑像是扬州守将史可法的塑像。这位明末抗清名将以他的忠烈不二赢得了扬州百姓的爱戴,也赢得了乾隆皇帝的尊重,并特为这位曾经是清军死敌者塑像。秦可丰佩服史可法,他要用画笔为史可法塑像。
自幼饱读诗书的陈圆圆对史可法这位铁骨铮铮的忠烈战将了解甚多。她轻移玉步,来到秦可丰的面前说:“能画一张史大人的画像送给我吗?”
秦可丰回过头,看到了身穿华裳的绝色女子,他锐利而明亮的双眼有一刻几乎是静止不动的。董小婉,苏小小的脆笑使秦可丰回过神来,他庄重地对陈圆圆说:“姑娘,我一定会画一幅最好的画送给你。”
陈圆圆回到江春楼,就一直等秦可丰前来。秦可丰迟迟不来。陈圆圆就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穿着青色长衣的儒气,他明亮洁净的眼神,还有他作画时的那份专注的神情。很多个夜晚,她常常辗转难眠,心中充满了惆怅。
冬天的一个雪夜,惧怕寒冷的王孙公子都躲在府上足不出户,江春楼门前出现了少有的宁静。在这个雪花飘飘天气奇冷的雪夜里,秦可丰像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江春楼。他缺少过冬的寒衣,单薄的身子浸满了寒意。
陈圆圆的寝室却温暖如春。在烛光之下,展开秦可丰送来的史可法画像,忠烈铁骨呼之欲出。陈圆圆连声称赞:果真画出了史内阁的英貌!
秦可丰有些抱歉地道:“一直没有满意的作品,直到打了几十稿之后,才画出史内阁的忠烈风骨。很迟才送来,姑娘肯定等急了!”
陈圆圆没有答话,却叫侍者温一壶百年花雕。围炉品酒,一壶花雕饮完,平日酒量甚大的陈圆圆竟有了三分醉意。借着醉意,她竟向秦可丰吐露了心头的秘密:自身陷江春楼,圆圆自感心已死了,没想到见了秦公子之后,心头竟常涌现莫名的惆怅。今公子以画相赠,圆圆愿以身相报,不知公子之意如何?陈圆圆有些娇羞地看着秦可丰说。
“不!万万不可!”秦可丰一听连忙站起身来。
陈圆圆脸色大变,神情悲戚地问:“公子可是嫌弃圆圆不洁之身?”
“不是!”秦可丰激动地说,“姑娘乃世上绝色女子,能和姑娘共渡一夕,纵是以身赴死秦某亦无憾!只是我和姑娘没有名分,岂敢让你屈从?姑娘愿以身相报,我却受之有愧。我若受之,我会有负罪之感。除非是我娶了姑娘为妻,才有福份与你共赴瑶池。只可惜,我一介布衣,志在画笔,生活困顿,无力把姑娘赎出青楼,更无力让姑娘过上好日子!”秦可丰说完便冲出了寝室。
陈圆圆失魂落魄地追出门去,秦可丰那单薄的身子已被雪花和暮色所淹没。
秦可丰成了陈圆圆心中永远的痛。嫁入王府为平西王之妾,一别扬州十年,她常会在自觉亦不自觉中想起秦可丰。
做了一梦梦见了秦可丰的陈圆圆突然迸发一股和她年龄不相称的冲动。早晨起来梳妆打扮时,她对吴三桂说:“王爷,我想去一趟扬州。”
正准备前往校场检巡军队的吴三桂冷冷地说:“是不是去找一个叫秦可丰的男人?”
陈圆圆闻言骇然地转过身,一支金簪失态地摔在梳妆台上。
吴三桂还是冷冷地说:“夫人做梦之时一直在喊着秦可丰的名字。昆明至扬州,路途遥远。夫人恐怕难受颠簸之苦。我派人去把秦可丰请到昆明来!”
一个月后,吴三桂满脸得意地对陈圆圆说:“去请秦可丰之人已完成任务,秦可丰已到昆明!”
陈圆圆抑制内心的欣喜和激动,问:“人呢?”
“在这里!”吴三桂说着打开了一个木匣,里面赫然装着一个人头,那人眼睛是睁开的,依然锐利和明净,只是头发已变得有些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