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自己可以当作没有听到,但要你听到的人,却不会容认你的自欺。
兹那顿年夜晚过后,不管我如何设法脱身,那几位总有法子将小海拉回讨论圈。久了,索性如人所愿,做了一个乖乖听客。
由他们的嘴里,我对大陇皇朝的朝政、官场有了足够长远的了解,直致知之甚详。
比如,大陇皇朝辖下有六属国、十郡、二十省、一百零六县。
每属国皆设国君,在本属国境内,有对官员考课黜陟之权,有对河道土木修缮维护之责,有对矿冶织造开采管理之务。但统辖综理之权仍在朝廷,赋税、兵防更是由朝廷直属调配。
我们时下所处的江南,属南燕国泊湖郡,鱼米之乡,富庶天下,本是大陇皇朝税款来源最丰之地。但近些年来,所缴税款逐年递减,去年年末更以大灾之辞,申报免税三载。南燕国国君申请免税的奏折上了五六回,先前以修堤赈灾之名向户部请拨出的五百万两纹银,却似是沉进了长嘉江的洪水里,始终未提及一字。
早在大汛之前,朝堂内便有识天文懂地理的饱学之士提出,该年将遇百年不遇大汛,须早作御防。南燕国君趁此提请修题银两,天子照准,因银两数目庞大,特自工部选派了河道总督监管堤坝全程。而此下,属国国君也好,河道总督也罢,均对这银子的去向说个笼统模糊。
是以,招了龙颜不悦。
是以,明遣钦差,暗托秋长风,调查这五百万两的下落。
“公子,今儿个收到飞鸽传书说,钦差吴大人十天前再次受到阻击,所幸仍是有惊无险。”
“吴辅弼的运气不错。”秋长风掀唇淡道。
“不过,嘿~~”费得多憨声一笑,“他的官印被人摸去了。”
秋长风稍怔,长眉微挑,“这倒有意思了。杨烈怎么说?”
“杨烈说帮他追回来倒也不难,不过,先让吴大人急上个半月十几天再说。”
“随他罢。”秋长风浅哂,“裴先惑那边进展如何?”
“他已到了行庄,过不了几日应该就会打听到消息,他信中说会亲自向公子面呈究竟。”
“明月他们目前身在何处?”
“明月公子已回到江南,秋水、长天两位公子则……”
“感动,感动,没想到,清风也会想起咱们,秋水,你要不要掬一把泪再说?”
那些个淡而无味的事,正让我听得枯燥乏力,这一嗓子,立马就把盘绕在小海头顶的瞌睡虫哗啦啦惊跑,乌鸦来了嘛。
能在秋长风面前以不见人先闻声的方式出场的,也只有那三位公子。三公子中的明月公子,绝对比臭山头更能聒噪得让人起狂。
这回还算正常的是,三人选了门,一个一个依次踱步而入。
“清风,来江南一个多月了,不声不响地呆在这栋别庄里,不似你的作风。”永远最多话的娄揽月坐下便有滔滔之势,“还是,清风被那些个照一天三餐招呼你的行刺给吓怕了,躲在这边暗叹上天不公?或者,沉溺温柔乡,磨了英雄志,乐不思……”
“听说。”秋长风声线平浅地,“你的能干助手在处理南湖帮事时受了伤,伤势如何?”
“……”像是一只突被扼了喉的公鸡,俊朗过人的明月公子脸涨红,嘴干张,煞是可怜的模样。但,善良心软如小海,怎感觉毫不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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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有小丫鬟叩门奉茶,我上前接过,替每位公子斟了,才想退回暗处,便被人叫住。
被人叫住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叫住小海的,不是明月公子。
“小海,当真是你呢。清风,是你变了性子,成了长情的人,还是小海有不为人知的好处,令人欲罢不能?”秋水假公子水若尘虽目色幽沉却朱唇含笑,“怎么一个年都过了,我在你身边看到的,还是小海?在在令人称奇呐。”
秋长风哂而未语,我只得自己凑话:“不然,秋水公子想看到谁呢?”
“哦?”水若尘翠若远峰的秀眉扬起,“小海,你在对我说话?”
“是啊,小海在请问秋水公子,在公子旁边看见哪位才不会让您称奇?”
水若尘眸闪阴翳,“你确定,你在和本公子说话?”
“是小海问错了?那换一个问法。”我摸摸后脑,赔上代表憨厚的笑容,“您希望公子把谁带在身边?”
“你……”
“若水,喝茶罢。”
“清风,你明明见着了,她敢……”
“喝茶罢。”秋长风先探指勾了杯耳,送唇下浅呡,又道,“此茶乃本公子特从碧湖茶庄高价求来的雨前龙井,莫辜负了。”
娄揽月哈哈一笑:“言之有理,听说碧湖茶庄的庄主视茶如子,在举国的新茶尚未上市之前,从不容外人先本庄之人尝鲜,天下也只有清风能使其割爱,不尝一口岂不遗憾?”
纵使我已回到奴婢该在的地方立着,仍接到了水若尘的目光。一张丽颜之上,绝美与怨怒交相辉映,扭曲了标致清丽的五官……原来,绝色美人也有不美的时候。
“我记得,我们今天来,不是为了喝茶。”有人冷冷出声。
呵唷,又是一个意外,四大公子团聚尚不到一刻钟,小海竟然听到长天公子倾天的声音。这好像是小海记忆里的头一回呢。
“如果你不想喝,没人会勉强。”秋长风道。
“那在下告辞。”
“恕不远送。”
“秋水,走。”
“要走的是你,何必拉上我?”
“秋水!”长天公子面色窒冷,“你真是……”
“真是”后面是什么,长天公子没讲,却冷着一着脸,重归了座。
小海的脑袋犯痛哦。这两个人,不,是三个人,累是不累?她喜欢的不喜欢他,喜欢她的她不喜欢,怎么想,都是一桩麻烦事……
“小海,来。”
嗯?抬眼,娄揽月正对我一边挤眉弄眼,一边勾指相唤。
做什么?我原地未动,眨着眼睛,无声问。
来。他手势依旧。
不。我摇首。
他自袖里拿出一个翠色绒包,晃左又晃右。
呿!我提提鼻子,呆在原地。
娄揽月一手掩心作痛状,一手“不小心”地让绒包内明灿灿的物什走了光。
嗤!我不屑撇嘴,然后——
迈步,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