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抬头,所以,看不到昭景帝时下的表情,但能够感觉到秋长风那句话出后,一股弥漫在两人间的寒凛气流。
“长风,我不以为那个雀儿当真对你重要的那种地步。”
“但微臣从来没有怀疑福仁公公对皇上的重要性。”
“长风……”
“皇上。”有人清清越越地插进声来,“午膳时间要到了,是要在阁里传膳么?”
是方才打这两位嘴里打两个来回的福仁公公。面色如玉,目色如夜,眉如修黛,唇如艳朱,既使着的是一袭绛色太监冠袍,依然难掩绝色风华,如斯美人,怎会是位公公?
“皇上,这会儿,太后该已经听完女史的授惑,微臣须到慈静宫向太后请安去了。”
几乎是在福仁公公话音方起时,昭景帝周身已敛尽峥嵘,平和如前。“也好,朕也须向母后请安,就一道去罢,正好也从母后那边叨扰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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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景帝上乘坐双人肩舆,秋长风亦如是,一前一后,在太监、宫女、护卫众星捧月般的簇拥之下,浩荡前行。
没被主子发令放行,我也只得跟在最后,一点一点蹭着脚跟,见识一下这比大苑公府不知又要大上多少倍的广褒宫宇。
“如果你不想在这深宫大内迷了路被巡值的侍卫当成刺客处置,就跟紧点。”
嗯?我转了脑袋,触目所见,是一张玉琢粉砌的侧脸。福仁公公?“……多谢提点。”
他容色称不上冷淡,但离热情绝对差了老远,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儿宛若一汪微澜不惊的湖水。“不必客气,你既然是大公子的人,只要你跟紧了他,这宫里就少有人敢动你。”
……呃?这位福仁公公,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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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
若果不是这位行止更为端肃,眉目更为深厉,我当真会把这位凤冠高悬、凤袍垂曳的妇人当成秋长风的老娘,那五官形容,一般无二呢。费得满只说她是秋夫人的姐姐,却原来还是孪生姐妹。
“太后,几年不见,您非但没有被岁月催老,反而是愈发雪肤花貌,青春年少,敢情是要返老还童了么?”
行完了礼,秋长风难得显现的调皮,惹出了面容端肃的太后的一丝笑意,“坏孩子,你就买弄那张嘴是不是?早就听说你回到了京城,怎就不见你来探望哀家?”
“风儿何尝不想呢?但风儿前些日子才回京城,就听说太后为给先皇和天下百姓祈福,闭门礼佛茹素三月未满,风儿哪敢打扰太后的清修和忠君体国之心?这不方听说太后从佛前回身,风儿迫不及待地就来了。”
“你这个坏孩子,尽会耍弄嘴皮,哀家才不信你。”
“太后,您不信风儿可以,万不能不疼风儿。失去太后的疼爱,风儿会心碎的。”
“你这个坏孩子,你呀……”
闻得太后笑声恁是开怀,我纳罕啊。冲这光景,秋长风在太后面前比在他老娘面前还要讨乖卖巧呢,而且,其中颇有几分真情实意。不亲老娘亲姨娘,这厮莫非是本末倒置了?还是狐狸就是应该与常人不同?
“皇上,你也别净呆在一边不说话,你来说说,这个长风和几年前相比,嘴皮是不是更油滑了?”太后找上陪坐一旁的皇帝,显然,亲近了甥儿,亦不愿冷了亲儿。
“是啊,母后,长风就是有讨您欢心的本事,儿臣自愧不如。”
太后喜气盈盈:“皇上在吃味么?”
昭景帝从善如流:“是啊,母后疼长风,儿臣的确有点不是滋味。”
“卟~~”太后失了笑,“怎长风儿一来,连最是认真正经的皇上也变得爱闹起来?”
“既然长风能让母后这般开心,儿臣便不把他放到远处,索性让长风到宫里当差,也好更能拿出时间常陪母后说说话,可好?”
我与福仁公公俱站在门边,与厅里的贵人间有半丈开外的远近,中间还隔一株玉雕海棠,几盆长木盆景。但若是偷了眼去,瞅清几位贵人的表情并非难事。昭景帝那话出来,秋长风脸色笑意未敛,但眉间依稀抽起的细褶使人可以晓得,这厮心情已是不悦。
“前廷的事哀家过问不得,皇上可不要陷母后落一个后宫干政的罪名。”太后丰美的容颜如牡丹盛开,“长风这孩子如果有本事为皇上分忧解劳,哀家当然高兴。这孩子若只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主儿,哀家也喜欢。皇上任官为政,择贤而用,不必看哀家的面子。”
仔细看来,太后比秋夫人要略显丰腴。尤其,秋夫人的妆容多取素雅,而太后则走张扬,着衣色调取皇家的明黄正色,缀凤流云,更发艳丽逼人,直要人怀疑,昭景帝这位看上去年近而立的八尺之躯,当真是她生出来的。
我看够了,将眼收回,不经意间,却扫上了对面的太监福仁,他……抹过他眉间的,是讥意和……恨色?嗯,这个,若不是小海眼花,便要好奇房里贵人三枚,这份恨对得是谁了……
冷不丁,他抬起了眸,两道清凉视线将我硬生生截住。
嘿嘿~~。虽是无意偷窥,但看了人家是事实,尴尬也算人之常情,我咧了嘴,奉送其一个无声傻笑。
他面无表情以对。
无妨,小海脸皮够厚,人家不够热情,同以收了笑板了脸同颜回之就是。两个人没有意味的对视,最后,反是他移开了眸光。
“小海。”那厢主子有唤。
“奴婢在。”
“过来。”
“是。”我万分恭顺,盯着自己的脚尖快步“挪”了过去。
“太后,皇上,就是这个丫头,风儿当日受了不明人士的追杀,就是这个丫头救了风儿一命,若没有她,风儿怕是见不到我们大陇皇朝风华绝代的太后娘娘了。”
“是么?”近了听,太后的语调较之秋夫人稍显高亢,“抬起头,让哀家好好看看风儿的救命恩人是怎样一个小模样。”
“奴婢……”抬,是不抬?纵是抬,在这个拥有世上至大权力的女人面前,也要有人提点分寸是不是?我拿眼角去瞥秋长风,心想若他敢在这个时候放任不管回去便将他所有的水蓝衣衫烫烂了给费得多下酒。
“傻丫头,又犯呆了,太后要你抬头没听见么?”好在,他天良未泯,适时出声。
我缓缓仰了脸,暗里庆幸自个儿早早看清了太后凤颜,不然若在此时对上这张脸,非要惊叫出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