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且惊且疑,小海被带进了有皇帝的皇宫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坐在车轿里,我拿指尖偷掀起轿帘的角一角向外探望,那些个楼台殿阁,碧墙金瓦,带着睥睨万千的气势逼来,堂皇皇地闪着了小海的眼。
“要看就大大方的看,偷偷摸摸的,要做贼么?”车轿的另一方,飘来那不损人就不叫说话的腔调。
我撇了撇嘴,将轿帘放下,“奴婢是听从了得满姐姐的吩咐,在宫里要万事小心,省得给公子丢了面子,折了里子。”
“知道就好。”秋长风懒睇我一眼,凶凶狠狠的,好似别人欠了他八百钱。
如果不是心里的好奇鼓动的得太嚣张,小海绝对不会招惹这个不良主子。“请问公子,您既然知道小海没见过世面,为何进宫还带着小海?”
“你认为呢?”
“得满姐姐说,在宫里真要出了什么事,连公子也护不了。难不成,您带小海来,就是想让小海出事,以便您来个见死不救,好出您心头的一口气?”
“你——”
秋长风眼里在蹿火,嘿~~
我当然知道不是如此。他若真想找我出气,带到宫里来未免兴师动众了些。但我敢说,他将小海带到这样的地方绝不会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至于居心如何……狐狸的心思,善良的小海猜不到。
“公子,您真的恨小海哦,就因为不能逼良为妾?”逼良为妾。小海从那日从茶楼的鼓书里听到的“逼良为娼”演化而来,嘿~~
“你如果不想本公子此时掐死你,就尽早闭嘴。”
“喔。可是……”
他蓦地欺近,墨眸里烁起我太熟悉的恶芒,“小海需要本公子用自己的方式才能让你闭嘴可对?”
……不对。我闭嘴。如果到现在还闹不清他所谓的“自己的方式”是什么,被强冠在头上的“呆丫头”“笨丫头”便名副其实了不是?
“大公子,奴才福仁拜见。”
行走中的车轿微微一顿,停住。随后,车前响起拜谒声。那声音,介于男人与女子之间,但不媚不卑,煞是好听。
秋长风靠枕斜偎的姿态依旧,唇角稍挑:“劳皇上跟前的福仁公公亲自迎接,长风惶恐了。”
“大公子说笑,这是奴才的本分。”
“是奴才的本分假,未必是福仁公公的本分。”
“大公子说这话,会折煞奴才。”
“能劳动福仁公公前来,可是皇上有诏?”
“皇上在赏心阁恭候,请您前往。”
隔着一道轿帘,这两位就像台上唱戏的角儿,有应有和,有来有回,礼数周到,措词和雅,却透着一股子冠冕堂皇的假。只是,处在假戏中的人,犹乐此不疲。
“还要请福仁公公带路。”
“奴才遵命。”
轿帘由外掀起,掀帘的是车外的费得多,那位立在车下的福仁公公小海得以惊鸿一瞥。当下着实愣了一阵。我自然晓得公公是怎么一回事,但不晓得做公公还要长成这样的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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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大陇皇朝的第四代君主,昭景帝。
小海能叫得出坐在正位上的那位的年号,归功于费得满为我梳发换衣时的了了几语。她怕小海这穷丫头进宫后直敕敕地盯着当今天子看个不亦乐乎,事先透露了些微情况满足小海好奇。除了年号昭景,还有那位皇帝与秋长风的关系:堂兄堂弟兼表兄表弟。也就是说,除了那二位的老爹是兄弟,老娘亦是一母同胞。所以,他们的相貌,有五成的相像。
其实,不管这位皇帝与秋长风像个几成,小海都不会如费得满所担心的那般,肆无顾忌的去瞧个究竟。小海,从来没有仰望于人的习惯。
所以,在这间处处散发着压人贵气的赏心阁外厅里,我立在秋长风身后,垂首俯眉,心无旁骛,眼中,只有自己的一对脚尖。
“长风,你回京恁多日子,如果不是朕特地宣你,还是不能见你一面罢?”从头顶那方传来的声音,带着三分天生的沙哑,但毫不影响其间从容不迫的笃稳与与生俱来的优越。还是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哦。
“皇上打趣长风了。”
“是不是打趣,你比我更清楚。那个雀儿死了也有五六年了,你竟然还因她怨着朕,朕没有想到,长风你竟是个痴情种子呢。”
“皇上也说事情已经过了五六年了,过去的事,于今提起,有何必要?”
“言外之意,还是在怨恨朕。为一个女子,伤了你我多年的兄弟之情,长风啊,朕很是伤心。”说到“伤心”,昭景帝叹了一声,却着实听不出多少悲凉,“
“皇上您若继续说下去,长风也会很伤心,为长风的耳朵伤心。”
“哈哈哈……”大笑声像是积蓄了许久的水流泄闸而出,龙位上的人走了下来,一步一步,将阴影带到小海,嗯,是小海前面的主子跟前。“兄弟几个中,还是你最对朕的脾气,你可知道你离开的这几年,朕有多寂寞?”
秋长风也立了起来,退了半步,修长的身影恰好将我挡住,“禀皇上,微臣惶恐。”
“长风,别说你不在行的话,这世上,可真的有什么事能令你惶恐?”
这话,小海深以为许。
“既然进宫来了,说明你已经不怪朕了,想必不会拒绝与朕小酌几杯罢?”
“那是微臣的荣幸。”
“怪了,明知你说的是假话,为何朕无法治你的欺君之罪?”
“因为皇上已经习惯了。”
“你——”昭景帝语气一紧,旋即又出声低笑,“长风,这怕是你自进来后说下的第一句实话罢。好,很好……噫?噫?”
噫,这位皇帝“姨、姨”个不停,怎不叫几声“姨夫”来听……
“你就是长风新收的那个贴身丫鬟?”
噫?噫?他……是在和小海说话?“禀皇上,奴婢是公子的丫鬟。”
“你悄无声息的立在这一边,不怕朕治你个窃听不敬之罪?”
“适才,奴婢已经随主子拜见过皇上了。”
“所以,是朕忽视佳人了?”
秋长风声音适时递来:“皇上,您离一个奴婢太近了,与礼不符。”
“长风是在维护你的人么?”昭景帝笑嗓轻扬,“朕以为,以你的性子,如果当真维护一个人,所采取的会是另一种方式。”
秋长风回答不紧不慢:“就如皇上对福仁公公所采取的?”